迟渡

　　大清崩了，像放屁一样崩掉的。八国联军还在这逍遥着，日本人又打进来了。

　　长安城据说就撑了两天就投降了。但是政府部不同意这类歪理，天天广播里喊是撑足了四天才掉的，夸耀一座城的抵抗时间同荷兰一样。
　　那这长安城得多厉害，要是再给它些时间，别说联军和日本人，德国nc都给打得服服帖帖的。

　　百姓怎么敢有意见？他们木着脸，瞪着眼睛，看着这地被火烧的一轮又一轮。地被烧的实在不能种了，家里面的人被杀都实在没有了，只好背着行囊逃难。
　　难民一批一批的涌入长安城。

　　长安城里有四大家——李孙赵徐。
　　徐家是不用担心的。徐家掌事的是徐建国，此人最是聪明，打进来的时间早给你算好了，上上下下都给打点的妥妥当当的，无论你是金发碧眼还是黑发黑瞳，都给安排好啦。当初王平安来徐家当佣人看中的就是这个，当然，还有多多的钱。

　　只可恨那徐家的娘不省心，只生出个女儿，从此肚皮再无动静，任你怎样敲也只是作壁上观。妾也不省心，徐建国连纳几房进来，晚上杀的人是丢盔弃甲，那肚皮也是没有甚么动静。从此妻妾无争，大家都是苦命人。

　　而徐家的娃最是不省心，是个女儿家就算了，自从去过一趟英国学习回来竟然还敢满脑子的忠义报国，天天往街上跑，扯着横幅带头闹事。幸好政府军抓学生最擅长，一逮一个准，这位小姐又天天被政府军抓，天天要老子来领回去。

　　徐家女跟老子闹得不可开交。徐家女就跟她老子说再见，给自己找了房子后就搬了出去。但傲气归傲气，没有仆人在近旁服侍，家人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于是王平安就去了。

　　王平安本是在外院里扫地的仆人，听说是因为人手不够，被调去服侍徐家女去了。
　　这徐家女喜静，住的远，又催得紧，王平安不会飞，只能雇车过去。

　　然而王平安家里还有个命衰的老娘，只剩一口气，天天拿药吊着气。王平安的钱全喂进了这只无底洞。起早贪黑，披星戴月，连打两份工，白天地上工作，晚上床上工作。钱还是喂不够无底洞。哪里还有钱来给车费？她昨夜的晚饭都是偷徐建国剩着的饭来吃。

　　只好又低声下气的去找李三奶报销路费。
　　李三奶其实并不老，没有到要人喊奶奶的程度。三十多岁，长的周正，在徐家有点权力，但人如其名，是个怪胎。
　　李三奶穿着旗袍坐在院子里，两只脚岔开，手里端着大瓷缸，知道王平安的意图后，鼻子里喷出气，直问道：“我凭什么给你钱？”
　　王平安想说凭几把。但是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她就只能真的凭几把了。又只好答应了一堆李三奶稀奇古怪的条件，例如每周要回来看她，并带上两只连壳一起都煮烂的鸡蛋；要带给她徐家女喝剩的茶叶；如果徐家女住的地儿有黄狗，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带过来给她看看。
　　说罢，终于肯从兜里掏钱。

　　谢天谢地，王平安终于到了徐家女的住地。
　　管事的看了看契书，确认后就把她领进去。王平安陪着笑站在一楼客厅听他交代，那人又说他先去给她找找睡的地方，还有没有空，让她先等着一会。王平安只觉得无语。

　　王平安背着她那一堆东西站在原地，左右顾盼。听到下楼的声音，以为是管事的回来了，连忙抬头要笑。

　　可惜不是。

　　来人可真算得上是个俊美的贵公子。

　　玉一样的面庞，薄薄的两片红嘴唇。他的眉不算硬气，柳梢一般挂在上边，眼似一湖水荡漾，顾盼间便将人的心搅起波澜，偏他还无情，只纵火烧掉那一片片芳心，却从不灭火，只作壁上观，冷眼瞧着。

　　只可惜他的肩膀不算宽阔，撑不起身上的西服，倒有些不伦不类的。

　　可惜王平安不是贵族小姐。没有羊脂膏的脸庞，玉一样的手指。她的脸有风的痕迹，土地的痕迹，身体上有嫖客的痕迹。她的手指缝塞满土，厚厚的茧成为她的壁垒，抵御着琼浆玉液的诱惑。

　　它们一同在她耳边大声说，她不属于这里。

　　再叹一声，可惜可惜。四目相对之时，将要上演的却不是王子公主的浪漫爱情。

　　王平安初来乍到，以为这是徐小姐的客人，不知道要怎么办，她打着补丁的衣服大概是入不了眼的，手里还拎着箱子，身上还绑着两个粗布包，也许脸上还有赶路匆忙的痕迹。王平安尴尬的站在原地，想了一圈只好模样滑稽的冲那少爷行了个礼。

　　“新来的？”
　　旁边的人替她答了：“是。”
　　“去洗洗脸上的泥巴。你是跟着猪过来的么，猪爬泥潭你也爬？”

　　王平安还有些惊讶这少爷的自来熟，连客人家里的佣人也管。
　　那少爷理着白手套顺便瞥了她的反应，也不责骂，只是笑了一下，抖了身上的西装，转身走了。

　　“少爷来看到你啦？”
　　管事的匆匆跑过来，脸上大汗小水，真应该让他去西部干旱地区支援。

　　“啊？应、应该是吧。”王平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徐建国生的不是女儿吗，她来的不是徐家女的住地吗，怎会有男的，还这么自来熟？

　　“那就是徐建国的女儿，徐家千金——徐梓徽。叫少爷是她自己要求的。”管事的明显已经碰到这样的很多次了，全给王平安解释了一遍，又用衣袖把脑门上的汗擦了些，作下人的不好多说，只解释了句：

　　“小姐不为寻常人。”

　　管事的一串子话讲完了，吐出口气，“好了，去吧去吧，二楼找徐州，他给你具体安排事务。顺便放放你的东西。”伸手示意王平安理下她扭曲的领子，又交代，“记得洗洗脸。”

　　王平安又驮着那堆东西往二楼挪。刚上到二楼，就有一个男人将她拦下。瞧着三十多岁，国字脸，梳一背头。

　　看着王平安的狼狈样，这男人嘴唇抿起，沉默的看着她。
　　不一会又开口道，“我就是徐州。其他位都有人了，你是负责后厨帮忙的。你不睡在二楼，是三楼。徐家汇讲错了。”

　　原来刚才那人叫徐家汇。王平安觉着这人才是真正管事的。
　　“我帮你拎点。”徐州没有询问，直接将王平安手里的箱子拿过去。待她反应过来时，东西已经在徐州手上了。
　　“走。”

　　到了王平安才发现这就是一个小阁间。又潮湿又阴冷。徐州都有点绷不住，咳了好几次嗽，连声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她又能有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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