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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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1)


      “这次颐真王来京可算是热闹了。”一人悄声说道。
      “当然啦,打败了胥靡,这可是大功一件,国主还要亲自去城门迎接凯旋呢。”另一人也压低了声音说。
      “听人说,可以打败胥靡,颐真王的那位翊赞功不可没。”与两人并排的另一人稍微大声地说道。
      “是呀,我也听闻,像什么孤身一人闯敌营呀、以一敌百呀、在敌军做卧底呀这类凶险万分的事他在颐真王手下干过不少呢,听说还有一次他一人被半个营的敌人包围,他硬生生靠自己杀了出来。就跟当年的陆将军一样。”第二个说话的人继续说道。
      但他这话一出,便引来了众怒,齐齐说道:“那乱臣贼子如何能跟这位翊赞相提并论!快别提那姓陆的一家吧!”
      三人之外的另一人突然插进来补充道:“不出生入死,你以为他怎么做上的翊赞,翊赞可是王侯一把手,岂能轻易就让人坐到的位置。”
      第二个说话的人又道:“这么厉害的人物,真想见识见识长什么样,怕是个魁梧壮实的大汉吧。”
      “这么想看,颐真王他们来了就见到了呗。你看你那样,真像个思夫的妇人家。”说完这句,三人失声笑了出来。
      这时在屋子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这次祭祀的所需之物,都列好了吗?”
      这声音一出,那三人连忙收住了笑声,正身回答道:“还未列好,安侍郎。”
      那声音又说:“那有空嬉笑,等会儿就不是我来提醒你们了。”这话的内容虽有恐吓的意味,但语气里全无凶厉之气,低沉温柔却也令人服从,说话人坐姿端正,头微低,右手执笔正写字。
      听完这话,那四人赶紧把头埋进了面前的纸堆里,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有翻阅纸张的声音。
      安墨澄坐在房间靠窗的那位子上,正低头写着关于这次祭祀的事宜。高挺的鼻梁在白瓷似的脸颊上投下一道阴影,眉头因正专注做事而微微蹙起,薄薄的朱唇紧闭,从窗户洒下的光线刚好把他的面容衬得如石刻一般,一股饱读诗书的学问气,却又不似一般读书人所有的那种古板,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秋水凝眸,长长的睫毛都像是因沾了那一汪秋水而微微发光。似乎是因为这副面容,即便是那一顶官帽跟一身红色官服也显得格外相称。白净细长的手指轻执毛笔微微晃动,压住纸的左手跟右手一般白净,只是小指跟无名指却弯得有些厉害,像是两只被折断过的玉葱,它们从关节处不自然的弯向了掌心。
      那屋里的安静被一人声打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我一走你们就偷懒聊天了吧?事情做得怎么样?”那人还未进门,这低沉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吓得那四位小官爷头又低了一寸,埋进了一摞摞文书里。
      “他们也没怎么聊天,还是很勤快的。”安墨澄走出来说道,随后拱手鞠了一下,“李尚书。”
      李尚书对着安墨澄说到:“他们,我向来知道是什么样子,这次要是出岔子的话,他们可担不起这个罪。”说着便往那边瞪了一眼。
      顿了一顿后,李尚书又继续说到:“墨澄呀,刚才陛下传我去问话,他说这次参与祭祀的人比以往都要多,而且去城外的皇陵还要穿过兰台城内最热闹的市区,见到的百姓肯定会很多,关于礼仪规制以及仪仗千万不能出错,这关乎皇家威严,一定要保证不出一点岔子。还有在皇陵那边的事项也是一样。这次不同往日,千万不能疏忽了。”
      安墨澄道:“放心,李尚书,我一定会再认真确认几次,以及会亲自去皇陵那边视察几遍。”
      李尚书道:“好,有你在,我也踏实多了。”说完他便去查看那四人了。
      这是他上任以来颐真王第一次来兰台城,这样子算来颐真王至少也有六年没有再进京了,虽说亲王一般都应在自己的封地,但这位亲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打仗,六年之内打过大大小小的仗数不胜数,却从未败下阵来,这最近的一战便是与胥靡。胥靡在兰泽国的北方,长久以来胥靡频频侵犯兰泽边界,使人不堪其扰,最终胥靡也不再只是试探,五年前与兰泽开战。但偏逢多事之秋,在开战前一年,时任靖遏大将军的周百仁偏偏死在了苍州剿匪的任务中,他的死一时间震惊朝野,就算是放到现在,大家都依旧想不明白那个十年前只用一月亡了阙外的周将军竟会是这个下场。当时的将军抵挡不住胥靡的攻势,节节败退,为挽救急转直下的局势,国主连忙调遣那时在封地负黍的颐真王前往沙场。胥靡民风剽悍,打仗的风格也变化多端,手下的士兵每个都是凶狠毒辣的角色,与之前的敌军比起来,这胥靡确实要棘手得多。这次颐真王大退胥靡,使之不敢再犯,确实是一件值得举国同庆的大事。从这些事迹来看,颐真王确实是一位英雄人物,在将近六年的战场厮杀中拿下的敌首无数,安墨澄上次见过的像这样的人物还是十年前的那位陆将军。想到这里,安墨澄的眉头似乎又有一丝微蹙的迹象,舒缓开来后,又转念一想:“但那位翊赞之前却从未听说过,他的事迹在兰台城传开来也只是近来一两年才有的事,看来是位新出的厉害人物,这样以杀人威名远扬的人,怕也真是一个威猛的魁梧大汉了。不过刚才他们所说的怕也是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如果没有的话,那当真配得上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了。”想到这里,安墨澄突然认识到自己也跟刚才那几位一样了,便急急打住了思绪,继续端正坐下写字了。
      出了宫门,天色已经擦了一丝黑,他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女子拿着白色披风站在马车旁,看见他出来了,便立刻向他跑来。
      “公子!天色晚了,风越发大了,快把这披风披上。”说着这女子便轻轻把披风披在了安墨澄身上。这女子年纪不大,穿一身鹅黄色衣裙,腰间还佩了一支细长的剑。一半头发简单梳成两个鬟在耳旁,左边插了一只簪花,一半头发柔顺的披在身后。这简单的发式配上娇俏的面庞显得清丽可人。在领前打了一结后,女子两眼眯成两弯月,脸上荡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安墨澄也对着她笑了笑,随后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穿过闹市,在人潮中慢慢前进。
      安墨澄端坐在车内对着那女子问道:“煜儿,今天那边的人可传来了消息?”
      辰煜答道:“没有呢,公子。” 安墨澄眉目间瞬间就涌现出了一丝愁色,正若有所思,辰煜打断道:“不过呀,今天公子那位后母又来了,我都懒得应对了,都给她说了几次了这几天公子忙,没空管她儿子的事,可她一直在屋外嚷嚷了好久,说什么‘现在鸡犬升天咯,连带着一个野丫鬟也敢欺负我这个娘咯!’”辰煜学着他后母张牙舞爪的样子逗得安墨澄浅笑了一下,“还有些还要难听的呢,我都气不过了,跟她吵了几句,然后她才气急败坏的走了。”说到这辰煜那双机灵的眼睛气鼓鼓的。
      安墨澄说:“你随她去,她说累了自己就走了,不必跟她浪费口舌。”安墨澄撩起帘子看了看窗外,马车出了闹市,转入了一条小道。安墨澄又转过头来:“这几日都要忙得不分晨昏了,还有多久除夕,煜儿?”
      “还有大概十五日左右的样子。”
      安墨澄低声“唔”了一下,又说:“那你今日可练字了?今年春节,屋里的对联就煜儿来写吧。”
      辰煜连忙摆手苦叫到:“不行不行,我那一手字丑得要人命,你用鸡爪写的都比我写的好看。”
      安墨澄说:“那知道写得不好,还不赶紧练练。”
      辰煜道:“哎呀,我一练字我就头发昏脚打颤,我会打架的嘛,会功夫不就行了嘛,写字有什么用嘛,会功夫可以保护你,写字又不能保护你。”说完拍了拍她身上的剑鞘。
      “煜儿呀,你是随了谁了?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我也没像你这般顽皮耍赖,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个野丫头?”安墨澄一脸无奈的笑到。
      一路说着,不久马车便停在了一片清幽的竹林间,两人下车后走进了挂着两只灯笼的大门。这座府邸并不算很大,前后都被密密的竹林包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户官宦人家,倒像是文人墨客的隐居之处。抬头一看,大门匾额上写着“憩云府”。走进大门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便进了正殿,再往后穿过一道门廊便是一个稍微宽阔些的花园,里面种的除了红山茶之外,再也不见其他花草之影,此时正是红红火火开了一片,燃了一园的烈火。沿着长廊走到头,便到了一个四合院。
      站在房间门口的安墨澄对着辰煜说:“煜儿,你去请李姑娘来吧。”
      辰煜道:“好,公子稍等。”
      安墨澄进屋后就摘下了官帽,换下了官服,穿上了平日里穿的白色常服,一半头发也放了下来,如黑缎似的覆在身后,另一半在脑后松松的绾了个髻。穿上这一套白色衣服,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更加突显了出来,与这住处相配,使人不免想到了“空谷幽兰”这一词。安墨澄在屋里踱着步,屋里没有多少摆设,多是随手放在各处的书籍,以及桌案上焚着的一炉香。他边走边似在思忖着什么,不觉间走到了门口,发现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空中竟飘起了片片白雪。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了憩云府门口,一抱着琵琶的倩影冒着雪走了进去。安墨澄听闻人来了,不顾雪下得多大,走了出去迎接。
      安墨澄开口道:“劳烦李姑娘冒着风雪跑一趟了。”
      那李姑娘微微一笑,轻声软语道:“安大人哪里的话,安大人不嫌玉瑶风尘出生,将我待作知己,这区区风雪又算得上什么。”
      安墨澄轻点了头,带着她走到一亭间,里面摆了一暖炉,亭外周围开满了如血似缎的山茶花。
      李玉瑶取下了披风上的兜帽,一张姣好美面露了出来,她坐在一凳上,琵琶搁在一旁。安墨澄倒了杯热茶递到她身前,说道:
      “李姑娘,天冷,先暖暖身子,喝口茶吧。”
      李玉瑶接过,道:“安大人,最近可还安好?”
      “还好,除了总是夜不能寐的老毛病,其他一切都如常。”
      李玉瑶轻轻说道:“安大人,你这府上的山茶花,玉瑶觉得甚美,不过这花再美,也有开败之时,太过沉湎于其中,终会被其无情凋零所伤。”她微启樱唇喝了一口茶。
      安墨澄垂下眼帘,转瞬又轻启嘴角说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又如何能预知后事,安大人不必自责。只是红尘如梦皆逝水,往事纷纷不可追。”说完李玉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拿起一旁的琵琶放在腿上说道:“安大人,可还是只唱那一曲《如梦令》?”
      安墨澄轻声道:“有劳李姑娘冒风险了。”
      李玉瑶笑道:“这禁与不禁,又有何不同?禁得住竹音丝弦,又如何禁得住它在人心中响呢?”说完片刻,她纤细玉白的手开始抡拨起琴弦起来,一阵阵水滴落玉潭的声响荡漾开来,随后,李玉瑶软糯清音唱起来:
      “停桨泊舟荒埠,卧看流云缓渡。偏返棹迷途,船动蒹葭簌簌。且误,且误,湖畔皓衣如露。”
      雪越下越大,如柳絮般的雪花在空中翻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小院就成了一块白花花的毯子了。伴着那清歌泠音,安墨澄面朝亭外,不知看了多久,最终决定迈出去。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声音,留下一连串浅浅的脚印,最终那脚印消失在了一簇开得格外繁茂的茶花前。那簇深红色茶花在风中微微晃动,有好几朵似茶碗大的花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露出若隐若现的嫩黄色花蕊。安墨澄俯身下去,几丝黑发也跟着滑到了身前,他探出那有两根怎么伸也伸不直的手指的左手,轻柔地拍掉了花上的雪,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沾在睫毛上的碎雪也跟着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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