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瘾

　　《温柔瘾》
　　文/愉时
　　2023.01.04

　　——

　　步入四月，南江的天气越发捉摸不透。
　　今早时碧空如洗，转头就降下一瓢雨水，连空气都带上湿漉漉的潮意。

　　许夏致站在走廊的通风口，她本来是因为录音棚太热太闷溜出来的，结果外面还不如棚里，坚持不懈地逗留几秒后，许夏致最终认命。

　　她无奈叹口气，推开了控制室的门。
　　视线扫进去，紧跟着一怔。
　　几分钟前她出来时还神情颓废、瘫坐在椅子上的一众同事，此刻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围在了配导小兔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看见许夏致走了进来，小兔拨开众人，眼睛里闪着光：“夏夏，小道消息，伦熙集团.／派人来公司谈合作了。”
　　“我偷偷瞟了一眼财务那边，真的好有钱！”

　　许夏致漂亮的杏眼眯了眯，里面闪过疑惑。
　　扬声公司虽然不算是顶级的大公司，但在配音界也绝不是寂寂无名，以前来这里的投资人小兔见过七八个，但绝对没这么激动过。
　　她手指点点小兔，又在周围划过一道弧线挨个掠过众人，回到小兔身上：“你——”

　　小兔搓搓手：“听说那个季总监长得巨巨巨帅。”

　　果然。
　　流氓兔不是白叫的。

　　许夏致了然挑挑眉，走到桌前翻起自己的台本：“说吧，你有什么指示？”

　　小兔嗯了半天：“就、我们收敛点？给金主爸爸一个我们很认真很优秀特别是很正经的好团队的样子！”

　　许夏致“啧”了一声，细白的手指捏起台本的一页纸，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那床./戏今天要不要录了？”

　　这.......

　　小兔犹豫了两秒，把“正经”两个字原地吞掉，立刻推着许夏致往录音棚里搡。

　　开玩笑，许夏致的“床./戏”怎么能错过！

　　作为名副其实的一线女配音演员，许夏致几乎是出了名的女一担当，刚出道就被慧眼识珠作为电影《后./庭花》的女主配音，次年《后./庭花》在电影三大奖金琼奖里一举拿下三个最佳，那次的感情戏至今都是感情戏配音的教科书示例。
　　此次广播剧《女帝》上线引起很大反响，作为整个剧本中唯一的感情爆发戏，小兔简直是望眼欲穿。

　　许夏致看着剧本上“吻，10s；喘，10s；啜泣，10s”的小兔特别标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她拉开录音棚的门，调整好麦克玩笑道：“行吧，记得到时候去找警察叔叔捞我。”

　　小兔拍拍胸脯做出保证，喊了“开始”。

　　许夏致听到，立刻收了嬉笑的神情。

　　她的情绪进入快，声音如黄鹂般婉转，里面含着此刻剧情该有的醉意、春意、娇羞、嗔怒，带了钩子似的惹人怜惜，又激着让人把她变得更加破碎……

　　这种戏，配音的每一秒都能提现专业水准，特别是没有一句台词、又喘又哭 30秒之长。
　　许夏致录过不止一次这种剧情，按理论来说都已经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眼皮跳得厉害，莫名生出几分尴尬。
　　她眼神飘忽，瞥向显示器：28秒了。

　　29秒。

　　30秒。

　　许夏致卡着点声音戛然而止，她松口气正要问小兔这段留不留时，小兔压抑着强烈激动的声音像是在喉口堪堪停着，就等着她完成工作喷薄而出。
　　“夏夏快点出来，老板来了！！！”

　　哦，投资人季总监来了。

　　许夏致收拾台本的动作一停。
　　她对投资人来棚里看与自己合作的打工人有没有努力为他创造财富这件事接触过几次，所以并不甚紧张在意。
　　只是，从小兔三分快乐三分热情四分难以置信的语气，大概这位投资人真的根骨绝佳、一眼惊鸿吧。

　　许夏致生出点兴趣，她站起来，转身一把拉开录音棚与控制室之间的门。
　　　“老板好，季——”

　　话没说完，“总监”俩字已经像是烫嘴，被她生生扼进空气里。

　　控制室的角落多了一个人，白衣黑裤，静静倚在靠窗的墙边。

　　深埋的记忆骤然苏醒，如山海倾倒，许夏致下意识就扶门后退，错开视线。
　　可惜，就只是那一秒，他的身影就霸道地烙在了她脑海里。

　　回忆里众星捧月的少年此刻就在五步之外，他留着稍长的纹理，黑白玫瑰图案的衬衫显得他随性慵懒，休闲版型的西装裤包裹着他出挑的长腿。
　　还是那张完美到令人惊叹的脸，还是那双惊艳她青春的浅色的瞳仁。

　　伦熙集团来扬声谈工作的不是所谓的什么总监，而是集团的二公子、演艺圈最年轻的金琼影帝——
　　庾殊。

　　许夏致心中千回百转、身体如坠冰窟。
　　她偏过头，趁着关门的空挡，理智回炉。

　　这时候，没有什么比找个借口先离开更加急切。等她在外面走廊恢复到最佳战力，再应对庾殊也不迟。
　　而且，说不定，更幸运一点，她回来前，庾殊就离开了。

　　许夏致打定主意，看向小兔：“小兔，我先——”

　　“诶，”小兔回眸过来，挤眉弄眼地看向录音棚里泛着金光的麦克风，贱兮兮嘿嘿两声。

　　许夏致狐疑地蹙眉，下一刻，她反应过来——

　　刚刚......

　　刚刚她在干什么？!

　　许夏致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凝固在原地。

　　庾殊在外面，而她竟然在里面配床./戏！
　　那么涩./气的床./戏！

　　原本正经的工作此刻显得让人窘迫，许夏致脸上维持的标准笑容摇摇欲坠。

　　小兔给她做了个“正常正常”的口型，文静乖巧、贤良淑德地站起来看向让她的偶像：“庾老师，你好。我是扬声的配音演员小兔，尤妮。”

　　许夏致神情复杂地听完屋子里四位同事挨个的自我介绍，终于冷静下来。
　　毁灭吧。
　　已经这么狼狈了，何必认识。

　　许夏致挺直脊背，做好心里建设，哪怕心里慌的一批，但面上还是恢复录音棚里轻松模样。
　　她勾唇笑着十分自然：“庾老师好。我是扬声的配音演员金刚钻。”

　　“姓许。许夏致。”

　　世界顷刻安静了。

　　*

　　庾殊对许夏致的态度，始料未及。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头乌黑的过肩卷发，穿着小吊带，披着针织外套，再带着火辣性感的短裙，一截白皙如同瓷器的细腰大方地露出来，双腿笔直纤细，手腕上缠着两指宽的编织手链。
　　这副引领时尚潮流的模样，与当年全校第一、规规矩矩的实验班班长截然不同。

　　庾殊一点一点描绘过她的变化，苦笑。
　　其实他大可叫许夏致的名字，揭开她掩耳盗铃的伪装。
　　但在沉静又汹涌的瞬息里，他伸出手，却说出许夏致想要听到的答案：“许老师好。我是庾殊。”

　　话音落，勒紧许夏致心脏的线倏然松开了。

　　许夏致松了口气，像被面前的人网开一面放过似的，可下一秒，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另外一种原因：
　　或许，庾殊已经记不住她了。

　　许夏致低垂着眼眸，抽出两人交握的手，那种自尾椎骨到头顶的颤栗极速退去，余留无尽的疲惫与苍白。
　　她硬撑着从控制室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水杯，坐到离窗户最远的椅子上，拧开杯盖，送到嘴边，之后微不可查一停。

　　没有水了。

　　下一秒，华贵的带着质感的声音自窗边传来，庾殊淡淡问：“没有水了吗？”

　　许夏致木然地“啊”了一声，没回过神，庾殊已经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绅士地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做出这个动作。

　　许夏致左右瞧瞧，本想说自己来，毕竟哪有让“金主爸爸”伺候的，只是，断然拒绝未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而且，庾殊的确离净水机更近。
　　说不定这只是他良好的教育所致。
　　于是，许夏致把水杯递了过去。

　　庾殊接过，侧身按下热水键，接到半杯时停了下来，像是随口一问：“要掺点温水吗？”

　　许夏致愣了一下，点点头。

　　大约他真没认出她，要不然就凭他们崩得惨烈的“兄弟情”、还有仇人似的最后一面……不过，庾殊如今的确脾气好了，都能给别人接水还顺口问一句温度呢。

　　许夏致边腹诽着，边接过水杯，抿了几口。
　　而控制室剩下几位同事、特别是以小兔为首，已经在短短五分钟被庾殊所散发出的优雅体贴搞得五迷三道，与他进行起了大型偶像粉丝见面会。

　　庾殊话不多，但今天格外耐心。
　　许夏致听了几句小兔他们向他的提问，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要是搁以前，他大约只会抬抬眼，散漫道：同学，说话能不能缩缩水？

　　又是好半晌神游，许夏致忽然听到庾殊随意问了一句：“许老师怎么一个人在录音棚？”

　　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许夏致心里叹了口气，敷衍道：“下周要去录《繁华》，这部戏不得加个班——”

　　许夏致语速逐渐慢了下来，她脑海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个月前，电视剧《繁华》挑选配音演员。

　　《繁华》作为近几年最大投资的民国戏，演员里视帝视后就三位，其余演员也都是响当当的老戏骨。
　　这样豪华的阵势，哪怕对走不到台前的配音演员来说，也是能树下职业生涯里程碑的机会。

　　许夏致本来没打算竞争，因为《繁华》的男主演正是庾殊。
　　只是，第二天传来消息，男主演的配音演员定了业内有名的大佬大G，许夏致不愿错失机会，才放心试配了一段。

　　她不是没有实力，但也真是运气，竟直接从无数的配音前辈中杀出重围，拿下了女主角的配音。
　　为此，她兴奋了好几周，直到现在——

　　跌落原处的心脏再次被悬吊捏紧起来。

　　许夏致咬着下唇，不着痕迹地向窗边偏偏头。

　　果然，小兔乐呵呵道：“对啊夏夏，你要录庾老师的戏了！”
　　小兔转向庾殊，问：“所以，庾老师今天是来看看棚里情况的？”

　　大家都知道大G接手了庾殊的角色，而且庾殊又是演艺圈出了名的劳模，估计档期也满，所以小兔的说法成了眼下最好的解释。
　　至少对于许夏致来说，如果这是真的，她一定喜极而泣。

　　许夏致难掩希翼、又向窗边侧了侧身体，之后她看见庾殊漂亮的、浅色瞳仁里含带温和，好听的声音却如宣布死刑——

　　“没有，我是来和许老师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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