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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河令番外
一
外界天翻地覆,雪山之中,祥和宁静。
雪已停,夜未央,虽无半点星月,漫山皓雪将天地映染得白昼一般。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连风也止息,唯余死一般的寂静。
好不容易从层层积雪中开凿出一条甬道,谁知,外面竟比里面更加荒凉。放眼俯瞰,除了白什么都没有,蝎王、晋王的部队也不知所踪。
周子舒茫然四顾,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身后是武库,眼前是雪岭,体内经脉流转、内力充盈,灵台一片清明,他不再犹豫,纵身跃向被掩埋的山麓。
凭借着记忆和推断,周子舒好不容易挖出了段鹏举的尸身,早已冻成了冰塑。他舒了口气,默默念了声“得罪”,便使内力化去坚冰,将段鹏举身上有用之物全都搜刮了下来。
收获不多,但样样皆是精品,若是放在市上,足以让人疯狂。看来段鹏举也料到此行凶险,才将身家性命随身携带,谁知最后反而便宜了生平最嫉恨的周子舒。
“可惜了”,周子舒暗叹一声,“东西纵然价值连城,于此境况却无甚大用处。”没有细看,他全部用布兜了,随手一扔,准确抛进洞内。
他又翻出了几个毒蝎和晋王手下,搜刮一通,总算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才收了手。
曙色渐露时,周子舒将他们一起草草埋葬,想到平生旧识,不论敌友,大多凋零,不禁感叹。
二
武库藏于雪山之中,地处极寒、断绝生机、杳无人迹,却是绝佳的练功疗伤之所,自古辅助修炼的圣品,无不出自苦寒。
温客行盘膝端坐寒玉床上,吐息均匀,乍一看专注打坐,实则半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个瘦削背影。
周子舒坐得有些远,正捧着一本书简静静研究。石室内一灯如豆,将他的身影照得有些虚幻不实,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挪不开眼。书简不大,他却看得极慢,良久才翻动一下,他的嘴唇紧闭,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陷入思索时全身紧绷,连呼吸都会屏住。温客行微微翘起嘴角,明明是他怕打扰自己运功疗伤而主动远离,现在倒成了他自己不忍打扰了。
烛光流淌,润物如水,将周子舒的面容晕得说不出的柔和,竟有些神似悲天悯人的菩萨。温客行被自己的比喻逗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子舒醒了,温客行也装不下去,索性躺下来,支着脑袋肆无忌惮地看他。
“你再这般心猿意马,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周子舒叹了口气,挑亮灯芯,朝床边走来。
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只见温客行眉目含笑,姿态慵懒,就连段鹏举那身质地华贵却样式刻板的披风,此刻搭在他的身上,也显出了无尽风流意味。可见,一个人的本性若非刻意遮掩,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尤其是温客行这种人。
“又发什么病?”周子舒无奈道,“是想喝水还是解手了?”
“我想你了,”温客行笑了,仰起头道,“有道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阿絮,你这般好看,叫人怎么心无旁骛,”温客行起身,让出空位,“来,坐这里,让我好好瞧瞧。”
周子舒看着他,眼光不赞同,更不落座。
“开玩笑的,不经逗,”温客行拉他坐下,“这寒玉床还真是好东西,我在上面打坐一个时辰,顶得上外面两个时辰了,可谓事半功倍,难怪容炫他们会在这里练功了,只是这里就一张床,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分配的,难道都挤在一起,那可热乎了。”
说到这,他往周子舒身上贴了贴,周子舒抽回手抵住他,“既然如此,离我远点,当心把床融化了。”
温客行也不在意,笑了笑,道,“阿絮,你穿这么单薄坐在上面,会不会冷?”
自他们在此修习六合心法以来,早已适应严寒,又怎会觉得冷?
周子舒闻言,不答反问,“你感觉冷吗,是不是经脉运转得不太顺利,”他执起温客行的脉门,细细探查起来。
“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子难免弱些,只是这寒玉床对你大有裨益,暂且先忍忍吧,”周子舒想了想,“若是觉得冷,我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御寒之物。”
“别,够了,”温客行连忙拒绝,看着自己的衣服,撇嘴道,“你这是哪里找来的衣服,不仅难看,还一股子怪味,阿絮,你就不能先洗一洗,熏一熏再给我穿吗?”
“少废话,”周子舒庆幸没有告诉他这衣服的来历,“荒山野岭的,有件衣服加就不错了,哪里去找熏香,都这个时候了,还穷讲究个什么劲,先把伤养好才是正事。别乱动,我把脉呢。”
周子舒有些恼,温客行连忙坐好,对他道,“就算有六合心法和阴阳册,修复经脉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我现下已经感觉好多了,你别太担心。”
周子舒收回手,点点头,“虽然缓慢,确有进步,”他话锋一转,“但似你这般三心两意,不思进取,非得耗上个十年八载方能痊愈,老温,你以前可不是这般温吞懈怠之人。”
“这你可错怪我了,阿絮,”温客行摆手道,“我啊,本就是好吃懒做之人,只因形势所逼,才不得不变得勤勉,如今嘛,”他意味深长看了周子舒一眼,笑道,“不急,不急。”
这人还真是会看势,确实,眼下大雪封山,消息传不出去,人也进不来,近期倒不用担心有人骚扰。可是,终有一天,这里不再隐秘。
“你啊,就是喜欢杞人忧天,”看透周子舒心中所想,温客行笑道,“放心吧,我早算过了,明年开春,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在这之前,你就安心在这里陪我吧。”
周子舒哭笑不得,推了他一把,责备道,“你倒是悠哉休养,把烦心事全都推给我,也是,如今不需要做饭,你便索性什么也不管了?”
“阿絮,”温客行捂着胸口,状似委屈,眼中却难掩笑意,“这世上除了你的伤,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烦心,如今我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你倒好,自己活蹦乱跳,却把我累得一身伤病,这次,就不能换你来操心操心我?”
周子舒不为所动,温客行继续道,“好伤心,阿絮你是不是打算对我始乱终弃?”
周子舒终于气笑,扬起书简,作势要打,口中威胁,“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真的把你始乱终弃,再丢到雪里去?”他瞪着眼,挑起眉,神情却是柔和。
温客行没有再闹,只是定定看着他,目光透彻清明,仿佛能将人看穿。
周子舒猜不透他意图,愣了下,“怎么了,老温?这么看着我。”
温客行突然笑了,“我想起来,你一向最是嘴硬心软,往往越是爱对谁说狠话,心里其实越是疼他。阿絮你这般心疼我,可叫我怎能不开心?”
周子舒心里一暖,手中书册再也砸不下去。
温客行顺势接住,只见上面赫然是“阴阳册”三个大字,遂皱眉道,“你看这个做甚,我的伤按照里面的方法医治,已无大碍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就行。你如果想学医术,我教你便是,何苦费这个劲?”他随手翻开,正是周子舒反复看了很久的那页,困惑道,“‘神形合一’?‘形散神聚’?这一章最晦涩难懂,连我都不太明白,亏你能一直学下去。可是阿絮,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周子舒一把抢过阴阳册,塞进怀里,起身要走,“我闲来无事突然想学医了不成吗,多管闲事,好好养你的伤吧,白毛怪。”
“啊?”温客行怔了一会便恍然大悟,又拉住周子舒坐下,捧腹大笑起来,“阿絮,你不会是想治我的白发吧,哈哈,我这又不是什么病,何来治疗一说啊?你不会真的以为‘神形合一’和白头有关吧,你真是太天真了,哈哈,”他一笑便停不下来。
“我是不懂医术,你懂行了吧,”周子舒负气甩手,“某人不是自称家传医术厉害得很吗,倒是想想法子啊,尽是胡吹大气。”他还想再说,可一瞥见温客行满头白发,便住了口。
周子舒向来冷静温和,鲜少有脾气,温客行盯着他,越发觉着有趣。
“怎么,周相公这就嫌弃我了,你果然还是打着始乱终弃的主意。”温客行打趣着抓起一缕白发,在周子舒眼前扫过,见他依然不理,只有妥协哄道,“好了,阿絮,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最疼我了,对不对。其实,白发黑发于我,没有什么不同,你觉不觉得,白发还更好看些?”
白发朱颜,眼波流转,更衬得温客行唇红齿白,翩然若仙,可周子舒无心欣赏。
“老温,”他目露责备,轻轻握住那缕白发自己打量,眉头紧锁,面色复杂。
看他这副悲戚的模样,温客行再也笑不出来,面色一敛,声音也软了下来,“阿絮,我虽因救你而白头,却无半点介意,相反感到高兴,你可知为何?”
“为何?”周子舒愣道。
温客行看着他,眼中笑意渐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靠近了些,含情道,“我们阿絮害羞,从没送过我什么定情信物,让人很是遗憾。这下好了,我温某人也终于有了一样可以显摆的东西,让我今后无论到了哪里,头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阿絮爱我’。你说,岂不是妙啊?”
周子舒默了默,半晌才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你的学问都被狗吃了?”
“阿絮”,温客行突然凑近脸,道,“骗你是我不对,小可这就给你道歉了,”将双手放在周子舒怀中,温客行笑道,“我把自己赔给你可好?白头为证,你这辈子是怎么都甩不掉我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周子舒脸上,似调笑又似真心的话语回响耳边,还有五感恢复后,渐渐熟悉起来的温客行的味道,一切都那么近,直接透过身体的屏障贴到了心里。周子舒感到心中一根原本释放的弦突然紧绷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贴着看不见的界限堪堪飞过,好像碰到了了,其实又没有,让人无从防御。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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