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

作者:无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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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


      衮州人大约都知道聂十九。
      据说他出生的聂家本来十分殷实,不过后来祸起萧墙,聂十九一家竟被同族中一位长辈用计害尽了。聂夫人死时已是怀胎十月,仵作替她验身时也不胜唏嘘。后来族中有亲眷看在都是同族连宗的份上,这才收殓聂家。
      众人万万没想到,就在当日子夜时分,灵堂上摆的几副棺椁之内竟传出婴孩啼哭。
      守灵的老仆吓得魂不附体,大喊一声冲出门去,生生跌死在阶下。
      族人闻讯赶来,不过哪个也没敢进门去。就围在大开的木门外观望,只见灵堂供桌上的烛火摇曳、白幡遍布,又有香烟袅袅,像是没有古怪的样子。一片寂静里头,婴孩啼哭越发显得诡异无比。
      族长胆大,踌躇许久还是带着几个族老和仆人进去查看。几人寻声听得仔细,大着胆子起棺查看。
      那聂夫人的尸首倒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洇出大摊血迹,弄得寿衣下裳腌臜一片,略略有个婴孩人形每隔一阵子就在那血污衣裳遮蔽下蠕动几下。
      哭声也正是由此传出。
      族长耐不住好奇之心,口中虽然连连告罪,到底颤着臂膀伸手去揭血裳。
      那是个满身血污,尚未断开脐带的婴儿,羊水黏液因他频频动弹,多数擦在了他母亲的衣裳上,就是没有擦净的残液此刻也已经有些干了。双眼未开,四肢蜷缩,红嫩肤色上偶尔沾了些红白污渍干片。
      这个孩子便是聂十九。
      族人都明白这是“棺生子”,是极不吉利的东西。即便这婴儿荏弱无比,又有哪个敢收养他。最后还是长老们拿了主意,把这孩子舍给寺庙去。
      因此聂十九并没有名字,只是粗略得了个他在族里的排行。
      聂十九年十五,因他身边时常怪事连连,收养他的住持也再不愿多留他一刻。本来是说尽了好话,预备打发他回自己族内。没有想到族人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抢先一步替他谋了替明觉寺抄写经文的活计,族长族老又哪里敢露面,于是只是写了书信告诉他。

      明觉寺就在城外长寿山上。
      寺外山门庄严肃穆,若从山门百阶之下仰首远瞻,常人无不感叹其一派灵山宝刹气相,就连外殿四大金刚也常把稚龄小童吓得嚎啕大哭。
      十九也曾饶有兴致地在寺内游览,只是日子长了,也厌倦。初来寺中一月整,后来就认识了个专在厨下烧火的和尚。和尚法号“惠成”,是个喝酒吃肉的花和尚。
      这个灵寺里虽然僧众都是道貌盎然的模样,原来也还有众人避而不谈的寺中“败类”。十九有时这么想。只是惠成在寺中的辈分想必极高,就是寺中方丈也不便驱赶,因此众人才当作什么都看不见,放任他胡来。
      惠成在僧人中无人理睬,在十九看来却很叫人喜欢。这个和尚爱说故事,稀奇古怪似乎是说不尽的。十九就是偶然间知道了他这个本事,这才粘上的。自从认识了这个和尚,十九总觉得这个和尚仿佛能读心一般,时常猜中他的心思。说实话,这念头其实有点教人毛骨悚然。十九从未在人前提过这个,仍旧每日去听惠成说故事。
      忽然就有这么一天,惠成问:“你可曾听说过连城?”十九一愣,那惠成顿时不由轻笑起来:“是我糊涂了,今夜小僧去找你。”说了这句,他便不再开口,任凭十九如何问他,只是笑而不答。
      这天夜里,惠成果然来了。聂十九的房里却还有个名叫顾炎的读书人,顾炎正与十九对弈。这惠成乍一进门就看见了他,立时止步,仿佛是生生被吓了一跳。十九看他的脸色,有些怕他生气,好在后来和尚缓了脸色,十九才松了口气。惠成沉思片刻,忽然笑起来:“合该是缘分,顾相公也来。”他说这话有些奇怪,但顾炎微微笑了。于是聂十九放下心来,三人出门总不能出什么古怪。
      惠成提着盏明角灯在前方引路,灯火包裹在灯笼里,却被夜风吹得频频颤抖。三人穿过寺庙厢房后院,沿小路曲折而行,走了片刻,居然从角门出了明觉寺。聂十九跟在惠成身后,自忖竟从不知道这后院里还有这么扇暗门。这门隐在木樨树后,颜色暗淡。门上刷裹的暗红漆皮因风雨侵蚀已有些微微剥落。出了门一路往后山而去,十九是越走越狐疑,跟了一盏茶的功夫,顿时止步。
      十九盯着惠成直瞧,意图从这花和尚面上看出些端倪,偏偏灯火昏暗,看不真切,于是问道:“师傅想做什么?”惠成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怕和尚我做怪?”说着又笑,笑了片刻忽然静默。十九听他说了这话,以为自己多心,不由笑道:“是我们多心了,师傅请。”惠成颔首,又走了片时,忽然伫步,轻声道:“你们听。”
      月正天中,树影憧憧。三人侧耳,遥遥听见琵琶乐声袅袅挪挪随风而来。十九忽然偷笑起来:“花和尚果然不错,酒戒、肉戒、色戒,竟一件也不曾落下。惠成师傅,这怕不是你的红粉知己吧。”顾炎却有些迟疑:“还是回去吧。”十九正想见见和尚的风花雪月,怎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于是急着拍了顾炎背后一掌,暗暗骂他:“顾兄别扫了咱们兴致,看看这花和尚的秘事,回去怕能笑话他几年呢。”顾炎正要开口,忽然就听见琵琶弦似乎被人蓦然按住,一时间乐断声寂,惠成立时咳嗽了一声,扬声道:“三弟,是我。”前边良久无语,忽然有人冷笑:“君子之道,如今果然大不如前。”十九听说是惠成的兄弟,只觉得分外尴尬,虽说颜面无光,不过他却猜测这个人必然非同一般。惠成听前头这话,顿时急了,忙过去赔罪。十九与顾炎正迟疑着该不该跟上前去,只听那花和尚“哎唷”一声,嘴里含糊哀告道:“三弟,三爷爷。和尚再不敢啦。”十九和顾炎听他说得十分哀怨,于是紧着几步过去。转过数株老树,就看见那花和尚一左一右两只肥手正抓着俩烧鹅腿猛啃,边啃还边护着石桌上烧鹅盘子,嘻嘻笑着;又有个白衣翩翩之人抱着琵琶立在一边,怒目而视。
      这怀抱琵琶的是个斯文公子,面上横眉怒目却不显狰狞。十九不由对他顿生好感。
      和尚啃罢一只鹅腿,竟又伸出油手抓住银酒壶,塞了满嘴吃食,耍赖道:“三弟平日不爱与外人往来,我看你闷在家中早晚要闷出病来。今日你来,我替你引见外人,也是怕你这几日寺外清养冷落。哥哥如此替你着想,这些吃食便都赏了哥哥吧,嘿嘿。方才说话的聂公子也是误会,哥哥替他赔罪向你赔罪。”惠成这番没心没肺的话听在那公子耳里,只怕是毫无诚意。十九听了也暗暗叫糟,那公子果然气得厉害,于是拂袖而去。
      三人今夜分明是讨了没趣,心里越发尴尬。惠成只好带了两人回寺。后来十九问他,惠成无奈道:“那是我俗家认的一个义弟,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玠’字。这个弟弟生来聪明过人、秉性纯良,只是被他那脾气害了,过得孤苦伶仃。我家义兄怜惜他,便将之带在身边照料。他平日不出家门,每年却要上山清养的数月,只因他厌恶寺院闲人进出,故而只在义兄修筑的山上竹屋居住。”话到此处,那惠成和尚叹了口气,“他六艺皆通,慧捷非常。我本思忖既然聂公子也是有学问的,倒不如与他为友。你们二人数月间彼此切磋技艺,必然有所长进。他平生万般皆好,只是容不得旁人拿他打趣。聂公子你……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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