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又是一年圣诞节将至，大街小巷欢声笑语，暖黄色的万家灯火和美妙欢快的音乐流淌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人们都带上轻松的笑颜，准备着欢庆节日的采买和购物。

　　今天是顾明致和黎寻结婚的第七周年纪念日，按照惯例，他们定了最好的餐厅，邀请来双方共同的亲密好友学生，一起在这一天欢聚一堂，庆祝这段美妙的婚姻又度过了圆满的一年。

　　团团锦簇的鲜花仍带晶莹露水，高挑的玻璃酒杯在烛光的跃动下流光溢彩，他们举杯相碰，碰撞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大提琴师来到他们身边为他们演奏一曲曼妙轻快的莫扎特。

　　黎寻的学生讲最近研究所的趣事，控诉黎教授近日的魔鬼deadline压榨人，顾明致的两个助手小姑娘兴奋地给黎寻推荐新开的火锅店有多好吃，顾明致和梁涵讨论最近的基金股票市场走向……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然而作为他们十几年好友的梁涵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具体是什么她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直到这场宴会结束，大家意犹未尽地互道再见，离开餐厅时梁涵才意识到，从开始到结尾，作为宴会主角的黎寻和顾明致两人之间，说的话少得可怜。

　　不过她也不打算插手就是了，谁能摸得清小情侣的想法。

　　从傍晚起，天空就带着昏浅灰的颜色，现在今年第一场初雪终于落下，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天地化为无垠无际的一片白茫茫。

　　等宾客散尽，方才的热闹氛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一阵朦胧烟雾被冷风吹散。

　　黎寻和顾明致分别坐在长长的餐桌两端，黎寻笑着在手机上发了几条信息，不知道和哪个学生聊得火热，顾明致慢条斯理地晃晃酒杯，喝下杯中残余的猩红酒液。总之没有人开口。

　　大提琴手本想接着为这对般配的璧人演奏几曲缠绵的爱情调，但两人突如其来的长久沉默让她摸不着头脑，只好悻悻离去。

　　难堪的沉默还在蔓延，气氛冷得就像窗外的寒气穿过玻璃透了进来，茫茫大雪落在了室内这一方天地。

　　“我们谈谈吧”，黎寻终于纡尊降贵地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开，抬起头来笑容依旧。

　　“好啊”，顾明致八风不动，从容应答。

　　以他们的默契程度而言，接下来谈话的内容双方都心知肚明。

　　顾明致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亲自拟定的离婚协议书，一式两份，用黑色磨砂文件夹装订好，慢慢地推到桌子另一端。

　　黎寻草草翻阅了几下，对顾明致律师的业务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直接潇洒地在协议书上签下来大名，利落的将文件夹推回去，颇为挑衅地看向顾明致。

　　顾明致微微挑眉，并不看他，微笑着从熨帖妥当的黑色羊毛大衣上口袋取出一只精致的钢笔，沉稳地旋开笔盖，在协议书上缓慢地签上名字，墨迹在雪白的纸面洇开一小团。

　　“那么，我们就算是离婚了，还有一些程序要办理，时间预计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你可以先在家里住着，研究所工作忙，你也注意休息。”顾明致还是端着沉稳的笑容，用柔和的嗓音说道，像过去他们约会时情人间的低语。

　　黎寻最讨厌顾明致现在这副虚伪样子，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半年没回去家里了，他装得什么跟什么体贴爱人的样子，还状似温柔地做出这副姿态。

　　“不劳您操心，我研究所再忙也没有您忙啊，你还是管好自己吧！”黎寻拿起椅背上的风衣，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

　　顾明致听了这句莫名其妙的指责后还是选择不发一言，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看着黎寻离开的背影，很想为他披件衣服，终究是叹了口气，起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出了餐厅，方觉气温似乎又降低了几度，寒风刮得脸生疼，黎寻捏紧了臂间的风衣，没什么兴趣穿上，皱眉快步走向车位。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片片雪花乱舞。黎寻开车在公路上疾驰，盏盏霓虹在冰冷的车窗平面上掠过，继而被抛在身后。车里开了空调，但是暖气仍然没有温暖他分毫，有些僵硬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指尖透出浅淡的薄红，黎寻抿着嘴唇，没什么表情。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顾明致走到今天。

　　从青梅竹马到恋人爱侣，进而走进婚姻，他们是外界看来都模范伴侣，一直携手走过光阴，从青涩的学生到今天双方都在各自领域做出一番事业成就，身边的朋友一直嫌弃他俩过于腻歪，他们的故事也一直被见证过他们爱情的人所津津乐道，作为世界上爱情存在的重要证据被相信，有不少年轻小姑娘甚至将他们的感情看作是婚姻家庭的模板。外界看来，他们不可谓不是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从某一天开始，他厌烦顾明致的关心，顾明致不满于他的忙碌，明明只是很简单的问题，甚至对于过去的他们，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但是矛盾会激化，双方都不肯让步……

　　黎寻决定不想了，刚刚在桌上喝了一点果酒，这会儿在城区乱转了好几圈，感觉头昏脑胀。但是要往哪里去呢？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冷冰冰的小公寓。他踩一脚油门，方向盘一转，从一个岔道下去驶向郊外。

　　郊外的小路狭窄而荒凉，像一把粗糙的黄棕色绳索被拉长铺在地上，小轿车偶尔被石头磕绊一下，车身也随之颠簸。黎寻被颠得昏昏沉沉，心烦意乱，干脆停下车来打开车窗，任凭呼啸的寒风卷进温暖的车内，冷冽的气息也将他的头脑吹得清醒了几分，在反省了一会儿自己现在的行为以后，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黎寻嗤笑一声，打开车门走下来，靠在车门边看雪花飘落，落了他满身。车灯在雪出伸出两道光之触手，在昏暗中形成几乎平行的通路，将前方一小块地照亮，时间在这样的静默中似乎变得很慢、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斜前方的杂草丛中传来细微的响动，窸窸窣窣的。

　　黎寻注意听了一会儿，依稀可以分辨出是有人微弱的呼救，他确定刚刚还没有这样的声音。尽管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人相当匪夷所思，但也不敢耽误，从后备箱里拿出手电筒和棍子，活动一下僵硬了的手脚，轻手轻脚地慢慢走过去。

　　拨开枯黄杂乱的草丛，用手电筒一照，发现竟有个少年满脸通红地躺在地上，眉心一颗红痣鲜明，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有些急促地喊着什么，也不知道在这寒风冷雪中躺了多久，嗓子已经哑了。黎寻用手掌试探了他的额头，滚烫的体温几乎将他烫得缩回手。

　　不能再等了，黎寻当机立断，马上拨打了急救电话，将少年一只手臂抬起来，搀扶着少年瘫软地身体往车上挪过去。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马上开始了治疗，并且对少年进行了全身多个项目的检查。

　　黎寻先去前台将医药费给垫付了，又去开单子，总之跑来跑去，在医院忙活了一整夜。等回到病房的时候，少年已经醒过来，烧也退得差不多。

　　黎寻走到病床跟前，看这少年白净齐整，眉心一颗红痣显得正气矜贵，估计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斟酌了一下语句之后：“弟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郊外的？”

　　少年的意识像个没加载完成的机器，反应似乎要比寻常人慢半拍，过了几秒才张口吐出来几个字：“不记得。”

　　“......”黎寻是个急性子，但是在病人面前也得收敛：“那你叫什么名字？记得家人的联系方式吧，我帮你联系一下家人？”

　　少年摇头。

　　“......”黎寻也懵了，缓了一下才说：\"好吧，那你先休息。\"

　　敢情自己这是捡了个失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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