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军嗝屁的那些年

作者:铁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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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落难


      暮春三月,乾州跑马镇。

      左家巷的包子铺刚刚支摊,一只形若疯癫鸡的乞儿便挪了过来。

      摊主老戚头眉头一撅,如同见着蚊蝇,立马抽下脖颈间的白巾,掸过去驱赶,嘴里还骂骂咧咧个没停。

      谁知这疯癫鸡腰身异常灵活,白巾抽来,她是上肢左躲右闪,下肢稳如泰山,见老戚头气急败坏个够呛,逮着一个空档,伸手就往摊桌上重重一拍。

      “来俩肉包子!”

      话落,大风一刮,插在她乱发里的几根稻草终于开始各奔天涯。

      老戚头满脸的厉色瞬间往回收了收,他刁起下巴往摊桌上一看,随即轻蔑地哼了一句,叫花子就是叫花子,三文铜钱竟拍出了腰缠万贯的气势。

      接过油纸裹着的大肉包,疯癫鸡嘴角的口水那叫一个亮晶晶,她低头咬了一口,煞是满足,念着老戚头这不偷工减料的好手艺,纯好心地提点了一句。

      “老头,你赶紧该吃吃该喝喝,使了劲地去花天酒地,错过了这机会,可就只能等下辈子再来享乐了。”

      这话乍听不是什么好话,细细一品更是十分晦气,老戚头气得胡须险些分叉,舀起一勺热水作势就要泼过去,疯癫鸡望了一眼他那乌漆麻黑的印堂,无奈又怂气地拔腿就跑。

      此时天公不作美,一声隆隆春雷降下,瓢泼大雨顷刻盖了下来。

      疯癫鸡护着大肉包,冲到一间废弃酒寮的雨檐下,正思虑着要匀成几天的口粮时,余光遥遥瞥见几个小泥孩朝这跑来,她登时一怵,连塞带咽的,愣是将俩脸盘大的肉包在须臾间吞进了肚里。

      小泥孩接二连三冲到雨檐下,野狗甩水似的甩了一通,他们个头皆不过三尺高,鸡窝头却比疯癫鸡更胜一筹,见雨檐下杵着一个‘熟人’,还满嘴油光,便是仰着脖子围了上去。

      “瞧!我就说,她连着三日没来孝敬地头费,肯定是猫在哪儿犒劳自己这张嘴了!”

      疯癫鸡往后退了两脚。

      她想硬气一回,却又屈于淫威。

      这几个贼娃虽高不过她的胯骨,但抓脸揪头发很有一套,上回被他们叠着罗汉薅秃的一块后脑勺,这几日才长回几根毛,她万不能意气用事。

      大雨泼辣,突然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句。

      是另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乞丐,站在布店前头,大声呼朋引伴:“老戚头滑水摔了一跤,脑袋开瓢被人扛去了医馆,包子铺现下没人看着!”

      几个贼娃一听,顷刻摩拳擦掌,像群要去蚕食的小秃鹰一般,飞快扑腾进雨里,朝着那间日后也无人看照的摊铺跑去。

      疯癫鸡听着没甚波澜,半晌打出一个绵延不绝的饱嗝,随后唉声叹气,心道明日的吃食又没了着落。

      她不知接下来要作甚,刚席地坐下,从雨帘里又冲进来一人,这人将蓑衣一卸,斗大的孕肚左右甩了甩,疯癫鸡冷不丁被撞了一脸,伏在地上,吃了满嘴的土。

      “咦!是你呀,丫头!”

      来人是镇北东篱边的村妇,名唤六嫂娘,家有三亩薄田,和一群打鸣打哑了嗓的大公鸡,她虎背熊腰很粗壮,八月身孕还在田地里健步如飞,自家男人很废柴,在漫漫科举路上死磕了十余年,至今仍是个柔弱似鸡崽的大白丁。

      疯癫鸡呸呸了两下,摸了一把酸疼鼻头。

      六嫂娘从身后掏出一张大饼,摊在肚皮上卷大葱,边吃边含糊道:“你说你,没爹没娘的……,连片遮雨的瓦都没有,还不如听婶子的话,至少饿不着……”

      葱沫沫在头顶天女散花,疯癫鸡再次耐心回绝。

      “我当真没诓你,我自小就有爱揍丑男的恶疾,这病从娘胎带出,访遍名医都说无药可治,你男人龅牙朝天,多说几句嘴都能秃噜皮,我但凡多看他一眼都会犯病。”

      来这儿整整大半年,疯癫鸡没过过几天通顺的日子,倒是被六嫂娘拉着说了两回媒。

      起初因浑身脏污,不辨雌雄,六嫂娘当她是个身子骨弱瘦的小儿郎,施了一张大饼后,领到家中与一个痴傻的胖丫头会面,那丫头肩厚腰粗,与她娘的身段一脉相承,疯癫鸡差点被当场摁着当了‘童养夫’。

      晃晃又过了几月,大抵是念着当初给的那张大饼没回本,六嫂娘又寻到了她,连诓带骗,拉到村东头王瞎子那算了一卦,直说她命格煞气够重,特别适合另辟蹊径,给考举屡屡受挫的倒霉催冲一冲,以煞治煞。

      以夫为纲的六嫂娘,当下乐开了花,立马摆出一副大房的派头,以每日可吃三张大饼为引诱,劝说疯癫鸡到她家中做一个不兴风作浪的小老婆。

      那时疯癫鸡的后脑勺刚被薅秃,正气儿不打一处出,当下就阴森着脸,以日日要跟在王瞎子后头,将煞气渡给他一半作要挟,讹了半罐子算卦钱,勉强果腹了好几日。

      而对于六嫂娘唾沫横飞的盛情,只有两个字——丑拒。

      春雷滚滚了许久,雨势终于稍作收小。

      六嫂娘在东拉西扯中,终于将那张大饼啃完,挺着孕肚正要跨入雨中,临了却缩了一脚,神神鬼鬼道:“这阵子死人死得有点勤,感觉很邪乎,你夜里最好去东面的破庙待着,别撞上什么不干净的。”

      疯癫鸡却是仰天看着雨水,呆了呆,漫不经心地说:“无事,我煞气重,最是不怕这个……”

      大雨白茫茫,乌沉的天色快压到地上。

      刘嫂娘走后,这片人迹鲜少的破落街宇,渐渐像是某个鬼域的阴翳入口,氛围阴阴凉凉。

      疯癫鸡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闪电在远处游龙走蛇,似曾相识的记忆忽而涌上,好半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气叹得那叫一个九曲十八弯。

      疯癫鸡名唤卿年。

      半年前,还是个万事顺遂的小死神。

      与黑白无常那一挂不同,她不用青面獠牙发绿光,主要职责是将史书作为范本,看照理应在某个历史节点死去的人,按时按规地去亡故,将‘过去’钉死,不影响‘未来’走势。

      简而言之,就是穿梭在时间缝隙里,送某些可左右历史进程的人,准时去嗝屁。

      六月前的某日,她夜半领了一旨黑令,展开生死册一看,人生中第一百个要弑杀的看照对象,冷不丁赫然在上——两千年前,大禹国的狼虎战神,季骨。

      社畜不易,匆匆穿越而去,怎料这一回运道有妖,她那平淡无奇的死神事业突然迎来了一次大型滑铁卢——天地磁场诡谲,导致矿难级别的降落点错位,与预设时间出现分层,整整提前了十五年到抵。

      然则,霉运并未点到为止。

      她刚落到这片偏壤村郭时,天地黑沉无比,几乎快融为一体,大雨砸得她脑壳直往地上磕,在雷惊电绕中,身侧一颗腐朽的百年老树,突然哗地一下,拦腰倒下,冷不丁将她砸了个入土为安。

      再次睁眼,天朗风瑟。

      义庄收野尸的老头正在一旁挖坑堆坟,她直挺挺坐起,尖叫声骤然而起,须臾脑门上贴来一纸黄符,黄符随风扑扑,她在初醒的迷蒙中,发觉了一桩令她后脊背发凉的骇事——腕上的手环不见了。

      那是死神手中的镰刀。

      也是回去唯一的渡船。

      可不管她在这个穷乡僻壤怎么掘地三尺,她的镰刀与渡船,就跟无端消失了一般,星点消息都摸不着。

      一代死神就这般落了难,像个没了家的街溜子,身无分文地四处打听流荡,被蒜苗高的小贼娃欺凌,被拉去做小老婆冲煞,狗追人赶,饥一顿饱一顿,肉眼可见的悲惨万状。

      如此半年过去,整个人已被磋磨地没了滋味,想自救却脚下无路,只能静等老天开开眼,哪日抽空想起她这个吃公粮的倒霉催,顺手赏下一个脱困的契机……

      雨势急一阵缓一阵,天边闷雷依旧不停。

      卿年揪来一根狗尾巴草,万分愁苦地叼在嘴里,正念着涨水后桥洞倒灌不能夜宿时,远处忽而传来一阵四辕车马声,急促又突兀。

      她眉头一竖,微微探出头,往街尾看去。

      跑马镇这块地儿,东面富足,西面穷山恶水,有车马的体面人家怕掉份,极少来西面晃荡,而西面的人大多兜无二两,出行皆靠双脚,偶尔骑一骑牛驴,都算显摆奢靡。

      大雨天的,四个轱辘往这边跑,估摸是外乡人无疑。

      车马渐渐行近,一股深沉的奢贵也迎面而来,车体通身乌木色,两壁纱窗上悬着铜铃,门帘裁得是一整块素色蜀锦,看着很厚重,顶沿下还有一盏方便夜行的罩灯,扬鞭的车夫也穿得体体面面……

      看派头,不是一般的富贵。

      卿年抠了抠发痒的后背,心道‘富得这么外露’还敢往这条小破街跑,也不怕盲流们歹念四起时,这驾车马却是突然一拉缰绳,长吁了一声。

      蓦地停在她面前。

      车夫一身劲衣,看模样才二十年岁,扭过头来冲她张了张嘴,奈何隔着瀑布般的雨帘,声音都淹在了水里。

      卿年皱眉。

      片刻,车壁纱窗一开,一位皮相风流的公子探出头来,青色长衫,白玉冠着发,一瞧便是来自富饶州郡的高门子弟,通身抑制不住的贵气。

      见卿年歪着颇具个性的鸡窝头,嘴里还叼着根草,落拓却有几分虎虎的不羁,他一双桃花眼不由敛了敛,露出个谦和的笑容来。

      “丫头,里长家在哪头?”

      声音也被雨声拍去了一半,卿年听了个隐约,她闲来无事难得热心肠一次,便左拐又弯的说了一通,奈何对方耳力弱她一截,坐在马车中微微撑大了眼,茫然看着她。

      浇头大雨中,卿年只得寻来一块废弃的木板,顶在头上,跑上前。

      “走错了道,调头一直往南,有狗叫得撕心裂肺的那家便是。”

      话音堪堪落下,马车内蓦地传出一阵闷咳,虽被雨声拢着,却仍能听出十分虚伤。卿年余光一斜,越过青衫贵公子的左肩,才知里头还坐着一位少年。

      车厢内晦暗不明,只有薄薄一抹亮光,那少年正襟坐着,白净清朗,一条浅色帛带蒙着双眼,鼻梁挺立,下颌异常好看。

      他先是隐忍地闷咳,进而烈性起来,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好似牵拉到哪处伤口,眉头一下紧蹙不松。

      青衫贵公子神色陡转,颇为焦灼地同少年低语了一句,随后快速从袖囊中掏出一块沉甸甸,扔进卿年怀中。前头的车夫听见急唤,当下勒起缰绳调了个头,高高扬鞭,朝着南向急奔而去。

      大雨磅礴,那驾车马在破落的街巷中,激起了一行白茫茫。

      卿年顶着木板,立在雨中。

      片晌,她一低头,视线冷不丁对上手中那块灿烂无比的金元宝,人当下一怔,随即心中百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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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死神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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