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月

　　正值一年惊蛰，天气初晴暖。午间，城郭一家酒楼已坐满了人，生意兴隆得紧。一楼戏台的中央坐着位说书人，众宾客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那说书老儿的评戏。

　　今日说的故事，乃是江湖第一大魔教，风月堂堂主的轶事。
　　说书人将手中醒木一拍，侃侃而道：“这风月堂，原本并不是第一大魔教。只是三年前一桩惊动武林的大事，让风月堂从此恶名远扬，再无人敢招惹。”
　　底下立刻有人打岔道：“不就是重挫了岐山派一事？这事江湖上还有人不知么，讲点新鲜的。”
　　周围的食客也纷纷应和。
　　说书人摇了摇脑袋，故作神秘道：“欸，所有人都知是那风月堂堂主一剑毙了岐山派掌门，可其中真正的秘辛几人知道？”
　　他放低了声音，引得众人纷纷噤声，等着他的下文。

　　方无眠坐在二楼的雅座上喝茶，本来对风月堂的事没什么兴趣，听到此处也有些好奇。他微微掀开帷帽的一角，看了一眼楼下。
　　“那岐山派掌门有个难言之隐——他恋慕上了一位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姑娘。这事不知如何让风月堂堂主听了去。”
　　“岐山派扬言要剿灭风月堂的那一日，风月堂堂主便用其独门奇功缩骨大法，扮做了岐山掌门心悦女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地混入了岐山派。”
　　“这岐山掌门见心上人主动来找自己，自然是乐不可支。正当二人情投意合，欲行那云雨之事时，风月堂堂主抽出匕首，一刀，直接扎进了岐山掌门的喉咙。”
　　或许是这说书人比划的姿势太过于生动，底下有人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嘶”声。
　　有人不齿道：“果然是魔教中人，手断如此下作。”
　　也有人反驳：“那岐山派掌门，身为正派领袖，居然为老不尊，觊觎少女，也不是什么好人。”

　　方无眠摇了摇头，笑着放下了掀帘的手。
　　二楼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好”，方无眠抬头看去，是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对面临窗的地方，与他一样，只点了一壶茶闲坐着。
　　他心想，果然是少年人，这等荒诞的评书也当听信了。
　　岂料接下来，那少年用只有周遭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编得有模有样的。”
　　方无眠一口茶水险些呛住，忍不住重新打量起那少年。
　　一身蓝色劲装，腰间缠了根极细的鞭子，看起来也是个习武之人。他面容看起来平平无奇，皮肤甚至有些黑，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清亮。
　　少年的直觉极其敏锐，隔着帷帽的帘子感受到了方无眠的视线，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方无眠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佯装喝茶。

　　楼下的评书又起了一段，那说书人大约是兴致起来了，说的还是风月堂。
　　“风月堂有个众所周知的规矩，只收容貌秀美的人，无论男女。但那堂主却养了个其貌不扬的男宠，恩宠非常，甚至连堂主的位子都不要了。”
　　风月堂确实在两年前换了堂主，新堂主行事神秘诡谲，极少露面。
　　“这新堂主也不是什么外人，乃是这男宠养大的孩子。有传言，老堂主曾寻得一南疆秘蛊，能使男子生育，这新堂主，八成就是他与这男宠的孩子。”
　　“噗……”
　　听到这里，连那蓝衣的少年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茶水。
　　方无眠只当听了段志怪话本，一笑置之。
　　他算了算距离，此地离他要去的昆仑派还要十天半个月的路程，而这酒楼到出城这段路也需花上一日，看来今晚要在城里寻个客栈过夜了。

　　茶饮得尽兴了，正要提剑离开时，却听得楼下一阵喧哗。有几个大汉嚷嚷了什么，底下的宾客霎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方无眠眯了眼低头看去，四五个背着大刀的黝黑汉子凶神恶煞地进了门，见店内满座，其中一人将刀往那桌上狠狠一拍，吓跑了酒吃到一半的一桌食客。他几人大摇大摆地坐下，高声喊道：“小二人呢！”
　　这店小二也是个见过风浪的，闻言虽然擦了一把汗，但还是上前招呼着点菜。其余食客纷纷低下头安静吃饭，只盼着这几尊罗刹早些吃完好叫他们走人。
　　那说书人也悄悄退去了后堂。
　　茶博士在二楼小心翼翼添着茶，走到方无眠这桌时，他摆了摆手，低声问茶博士：“楼下这几位是什么人？”
　　“乃是后头青梧山上的山匪，”茶博士见他带了佩剑，小声劝道，“这群匪徒后头有人的，大侠还是莫要招惹了他们。”
　　方无眠含糊地“唔”了一声。
　　他这回是初次下逍遥山，确实不想招惹太多麻烦，只是感叹青梧如此雅致的山名，却养了这群粗俗的恶匪，实在可惜。

　　恶霸当中，脸上有个十字刀疤的人点完了菜，仍在喋喋不休：“他娘的，这半个月本就没多少收获，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宰到个大的，却叫那个玩匕首的臭娘们搅和了，还害得咱二哥丢了只腿，真是晦气。”
　　“赵哥！”另一尖嘴猴腮的山匪喝了一声，示意他此处人多眼杂，少说两句。
　　刀疤汉子不以为意道：“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丰弟你还怕什么？”
　　说着他挠了挠胳膊，扫视了一圈店内其他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处一对母女身上。那母亲看起来还很年轻，有几分姿容，背着行囊，牵着年幼的女儿，像是来投奔人的。
　　方无眠心道不好。那刀疤汉果然露出一个淫邪的笑，朝那对母女走去。女子瑟缩着，一动也不敢动，然而并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刀疤汉走过来，蛮横地捏起她的下巴。
　　“小娘子，长得不错嘛，跟我回去孝敬孝敬我们二哥。”
　　小女儿见状哭喊着去扒那汉子的手，只是她弱小的身躯哪里掰得动，女子连连落泪，疯狂冲她摇头。
　　岂知这刀疤汉竟然放开了女子，转而打量了一番小女儿，咧嘴一笑：“你女儿好像也是个小美人儿。”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自他颊边刮过，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刀疤汉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嚎叫着喊痛，转身看钉入墙上那暗器，是一枚袖箭。
　　二楼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歪了，本来是冲着你那张嘴去的。”
　　刀疤汉恶狠狠地抬头，只见暗害他的那人被帷帽遮着脸，泰然自若地站在围栏边。他怒不可遏，提起大刀就要上楼砍人。
　　店内顷刻乱作一团，有躲进内堂避难的，也有趁乱跑走的，只有一个蓝衣少年纹丝不动，还在原处喝茶看戏。
　　方无眠凝眉，手中宝剑出鞘，短短三招，便削断了刀疤男的手脚筋，看他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其余几名同伙见状，纷纷提起了刀，从四面向方无眠攻来。
　　这些只会拿刀胡砍的山匪，方无眠还不放在眼里，躲避起攻势来也是行云流水。只是仰头之际，那碍事的帷帽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翡玉般无瑕的清俊面容来。
　　正悠然喝茶的蓝衣少年见状，一顿，放下了手中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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