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梦

　　民国
　　凌晨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两排笔直的路灯，仍恪尽职守地往外洒着淡黄的光，驱逐夜色，衬得街道更显寂静。
　　忽然，远处，一辆轿车发着刺耳的噪响，向这里慢悠悠地驶来。
　　车内，一名中年男子满脸红光，哼着小曲，手指不断拍打着方向盘，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好。曲子唱到一半，他忍不住看向副驾的座椅，嘴角随即浮出一抹荡笑，那里放着几张零钱，钱上躺着一条香香的丝帕。
　　男子捡起手帕，放到鼻子下，一阵猛吸，手帕上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香味，吸完，男子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满足，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温柔乡。
　　男子轻轻将手帕丢回去：“这小娘们，实在太能花钱了，迟早得把家财全都败光。”
　　男子带着这抹意犹未尽的笑，缓缓抬起头，一脸的笑意立刻僵住。
　　前方一辆黑色轿车相向驶来，它犹如失控了一般，直直地向他撞了过来。
　　妈的！男子大骂一声，急急地转打方向盘，想要往左边躲开，然而对面的车实在太快，两车还是蓬地撞到了一起。
　　男子一脚踢开车门，气呼呼地走到那辆车旁。
　　男子气极了，嘴里说着污言秽语的话，一脚接一脚地踹着车门。
　　可是车里的人毫无反应。
　　男子又提起脚，即将踹下去的那一刻，他忽然定住，因为借助着灯光，他清清楚楚看到车玻璃上映照出三张冷冰冰的脸，就像三个幽灵般，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什么时候，满脸冷漠地矗立在他的身后。
　　男子想要保持镇定，但是他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他慌了。男子刚要转身应对，后面的三个人却不给他机会，三个人行动了，左右的两个人分别按住他的一条肩膀，中间的一个人按住后脑勺，三个人一起发力，将男子的上半身重重砸向玻璃。
　　车里，那个莽撞的司机双眼直视前方，嘴里缓缓往外吐烟，对于外面正在发生的惨状，一个眼神不多施舍。
　　一下，一下，又撞一下，直到车玻璃砸出了裂纹，玻璃上溅满了血滴。三个人才松开了手。
　　男子颤巍巍地站着，满脸沾着血，血一滴一滴顺着下颌落在地上，他的双眼还圆圆睁着，右臂软弱无力地举起，想拽住些什么，稳住身子，最终还是跌跌晃晃地摔倒在地。
　　不远的另一条街，无声无息地停着一辆车，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
　　微弱的灯光长途跋涉后洒进车内，隐隐约约照出车内的情形。前排坐着一个司机，五十来岁的老鸮，后排两人，一个身材臃肿的青年，利井，一个近六十岁的管家，周叔。和另外两人悠然的神情不同，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利井：“老鸮，你的手下做事很利落啊，尤其是那个开车的，够莽，敢豁出命，像我...”
　　老鸮立即掉头，一脸奉承：“少爷，那是我儿子，还望少爷和周叔日后多多照...”
　　周叔打断了他的话，口气有些焦急：“行了行了，老鸮，以后再说吧，在大街上呢，吩咐他们带着人和车快点走。”

　　三辆车颠颠晃晃鱼贯地驶到了江边。
　　江水翻动着，聚成一堆堆的雪白泡沫，不断地拍打着堤岸，泡沫散开，发出阵阵轰响，江风拂过水面，带着江水的寒意扑到身上。
　　利井的车在最前面，停稳之后，老鸮赶紧下车，小跑着来到后门，恭恭敬敬地给利井开门。利井慢吞吞，顶着臃肿的身体下车。周叔从那一侧自己下了车。三个人一起向后走去。
　　刚才按肩膀的两个人如法炮制，继续按着肩膀，压着那个男子下车着地，男子头上带着黑色头罩，老鸮的儿子狠狠一踢男子的膝盖，迫使他跪下，江岸边的碎石棱角尖锐，刺进肉里，男子微微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经过男子的车时，利井不经意往里面投了一眼，他看见了那几张零钱，利井将手伸进窗里，捡起钱，塞进怀里，然后继续往前走，来到男子面前。利井猛地摘掉男子的头套，朝他诡异一笑，又将头罩给他带上。
　　利井挥挥手，示意把人带走：“好了，知道是谁要你的命，可以死而瞑目，对得住你为我利家打拼这两年。”
　　那四个人得到利井的命令，立刻抬起男子四肢，往江的方向走去，男子仿佛感知到了自己的结局，重伤的情况下，竟然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拼命地摇晃着身体，想要挣脱。
　　利井不去看他们，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江，站在他的左右周叔和老鸮，也跟着一起转身，三个人并排站着。利井举起两根手指，眼尖的老鸮立即给利井点雪茄。
　　周叔舒了口气：“结束了，都清完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以后没有人再能够威胁到总长了。”
　　利井斜他一眼：“周叔，你太粗心了，还有一个呢，她活得好好的，大庭广众之下，到处乱转。”
　　周叔立即明白指的是谁，他和声和气地劝：“她一直很老实的，自从那一年总长给她圈出范围之后，好几年了，她没迈出去范围一步，其实和待监狱没什么区别。”
　　利井并没有听进劝：“可是隐患终究是隐患，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今天去看看她吧。”
　　周叔有些为难：“少爷...”
　　利井却自说自话：“爸爸每次去见她是这么个顺序吧？开车到她楼下，鸣笛，三响接三响，然后躲去某个犄角旮旯，静静等着，然后她就会条狗一样，循着味就过来了”
　　利井学着狗用鼻子闻东西的样子，旁边的老鸮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周叔狠狠看他一眼，老鸮吓到立即闭嘴，低下头。
　　周叔已经是低声下气：“少爷...”
　　利井的语调跟着变软：“周叔，我是去看看妹妹，不是去干别的。她是我的妹妹，我是他的哥哥，亲情啊亲情，人间至高的感情，天伦啊，周叔，你懂不懂。虽然她是一个婊子生的。”
　　利井越说语气越是狠厉，他把雪茄狠狠扔到地上，用鞋底拼命地碾着。
　　周叔知道劝是没有任何作用了，可是他更知道绝对不能让利井过去。利井这样鲁莽的人，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于是周叔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来不及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去学校的路上了。”
　　利井毫不示弱：“那就去学校找她。”
　　周叔也是和他硬顶：“不行的，少爷，人太多，容易暴露，总长不会允许的，而且还有...”
　　旁边的老鸮惧怕地看着他们两刀来剑往，互不相让，紧张到大气不敢多喘一声。
　　利井的口气骤然一变：“哎呀，周叔你说的是，那个学校那么大，哪能那么容易找着她。”
　　周叔以为利井放弃了，松了口气：“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少爷，我们回吧。”
　　通过三人身体之间的缝隙，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可以看到后面，四个人将挣扎的男子拖上了船，船慢慢划到江心，他们没有章法地往男子身上绑重物，最后将男子丢进江水中，江面溅起一团水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四个人在原处坐了一会，确定男子必死无疑，才开始往回划。
　　利井却话锋一转：“我记得，学校是有播音站，如果在那鸣笛三响接三响，也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整座校园哪都能听到吧，那个婊子生的，我妹妹，应该会明白的吧。虽然她妈妈蠢到天际了，她不至于也那么蠢吧，怎么着，她也带着我利家的血。”
　　周叔没料到利井竟然如此大胆，他开始沉默。
　　那四个人上了岸后，陆续来到利井的身后，但是他们感受到了什么，一个个的不说话。
　　利井就像得胜的大公鸡，昂首挺胸，乘胜追击：“嗯，果然是个好主意，连周叔都不和我争论了，看来可以一试。”
　　周叔叹一口气，只能服软：“少爷，现在赶过去，应该能在她进学校前拦住。”
　　利井露出了笑，他轻轻拍着周叔的肩膀：“好的，周叔，就按你说的办。你是我爸的最信赖的人，我也相信你，听你的。这次他派你来监督我，希望你回去好好替我美言，我可都是按照你的话规规矩矩做事，你让走就走，你让停就停，没有一次擅作主张。”
　　周叔又是叹出一口长气。
　　利井转身看着那四个人：“老鸮，带着他们回去。记得好好犒劳，帐算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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