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

　　人生浮梦、若无止深渊
　　似真亦幻、似有若无
　　纵使四周皆是岸
　　头仰天、亦无边
　　无限沉沦

　　弧形的风夹着雪穿过清远镇，调皮地在屋前屋后呼呼作响。天阴沉，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雪却还在下着。江南，冷的日子也是有的，只是像这般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雪却着实难得。街上清清冷冷地出没着几个穿着厚大衣的人，瑟瑟发抖。孩子倒是不怕冷地，捧着冻得鲜红的脸出来打雪仗。

　　冠军楼前，一辆雕花紫木锦帘垂马车停了下来，车棚顶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僵硬如冰，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而来。车顶乃青铜打造，莹莹的雪光与紫木青铜相映衬，泛着奇异的光辉。厚重的马车，深积的雪，如此却只是套在一匹精瘦的马儿身上。车前驾车的是个身着白衣，年仅十五六岁的女子。女子媚眼清秀，好似那水墨画般，不多一笔；面目却是清冷的，好似这雪天里走出来的冷冻仙子。

　　白衣女子马鞭稍扬，未及触上马背，马儿便灵巧地停下了，好似长了后眼。马车本是迎风而驶，雪花丝丝入眼，马儿却眼也不眨，淡定自若。白衣女子也仅在素色夹袄外套一件白色雪绒衣，脸微微泛红却竟似未曾觉得冷。女子微微撩起帘子的下摆，应是怕放了风寒入内。里外喁喁说了几句，片刻后但听铃铛声脆脆地响起，如溪水鸣涧般。一个绿意青葱的女子咯咯地笑着，打帘子里跃了出来，轻盈地落在雪地上。待得女子站定便发觉，这绿衣女子和那白衣女子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原是孪生姐妹。

　　元朝初便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汉人沦为最低等，与鸡鸭同属。此时已经是元朝中期，元武宗年间，武宗挥金如土，掏空国库来赏赐蒙臣，并大肆印刷纸币，百姓苦不堪言。汉人仕途无望，有识之才大抵隐于江湖，此种现象由以偏离政治中心的江南为盛。

　　此时，江湖上分为阴阳两界，阴界以永渊宫为首；阳界以聚义堂方家为中心、辅以铁木山庄铁家、桃李园李家以及五谷舍韩家。眼前这白衣、绿衣女子便是出自阴界永渊宫，乃白绿二使者。白衣女子名唤白芷，绿衣女子名如其衣——绿衣。

　　绿衣皎笑着晃动着铃铛，眉开眼笑间天真烂漫之态一览无余。
　　“姐姐，你先进去坐会子，待我进去打点”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进了冠军楼。地上积雪上仅余后脚跟印，行走间竟是使了轻功。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绿衣便打里边出来了，咯咯笑着说已经打点停当。只是这风雪天，住店的特别多，上等客房已经满了，是以和店家磨了会子。

　　白衣女子并未入帘子，此时两人一左一右于马车边，向着帘子微微躬着身。

　　但见得几棵青葱玉指自帘内伸处，肌肤似长年不见日光，冰肌雪肤中带着点病态的白，让人欲含其指、又恐化其指于吾齿。随后，但见一女子身着华服，撩起帘子、盈盈而出，唇齿眉眼间尽是笑，好似这时间的悲苦、嫉仇都与她无关，又好似她的明眸已将这世间种种看穿、一切都化于这了然一笑中。

　　与白绿二使的素衣不同，女子的服饰极尽华美，仿佛要将这世间华美的绸缎、繁复的图样尽数融于这一件衣物之上。如此重叠繁复、绚丽多色的衣物若是常人穿着不仅难显贵气反而落了俗气，就是有几分姿色往往也成了衣物的傀儡。而眼前这女子却如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悠悠升起的一缕青烟，大殿固然富丽堂皇、华丽逼人，然而这青烟却能勾魂，让这大殿成为她独舞的平台。

　　女子眼尖，一眼便望到倚在门边的素衣男子，眉眼弯成月牙状，两年不见，认出他却只在一眼间。那男子姓姜，名灵佑，便是那赫赫声名的永渊宫最利的一把剑，右护法是也。

　　女子身体孱弱，行走间有摇摆之态，但眉眼间却尽数都是欢喜，轻快地踩着细碎的步子向男子跑去，扑入男子的怀中。

　　“灵佑哥哥”玉音清朗、玉润，如对月吹箫般淡雅。

　　姜灵佑却晃了心神，心头的那份碰撞感愈加强烈。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能泰然地去抱她，把这个当成纯粹地任务来完成了。两年里马不停蹄地奔命，却抵不过这一刹那的相见，凝住的心神，霎那间崩溃。大脑催他逃离，心却想赖着不走，这种感觉是在他掌控之外的，让满身血债被誉为冷面杀手的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慌乱。

　　白芷和绿衣的脸色瞬间惨白。两人不约而同想到的是七年前雪山上漫山遍野的雪猴的尸体，以及那刺眼的血光。两人不知姜灵佑是何时到的，适才绿衣进去时也不曾看见，当下都低了头行宫礼。

　　姜灵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僵着身子抱起华服女子，向他们预定的房间走去。马儿见人都进去了，也无需吩咐，自行向冠军楼马厩行去。

　　几人进了冠军楼，身后留下了一行或深或浅的印子。白绿二人的都只留着两个半只足印，都是使了轻功，怕沾湿了鞋。华服女子留下的印子微深些，却是整个足印，不似使了轻功，却身轻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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