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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柳家小姐?”男子先是眉头一蹙,然后嘴角掀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薛公子你问得真逗。寿阳县虽不是大城,但姓柳的人家可不只一二。至于姓柳人家里的小姐更是无从稽数啊!”
男子说完转向身后的书架,拈起书案上那两本早已铺满灰尘的旧书递到书架的最顶层。这里是寿阳庠序的一处偏院。十多年前县衙失火,随后县正便把县衙书库的藏书搬至此处。而后,史吏开始在这里修缮县志,渐渐地这里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寿阳的书库。
“寿阳的柳姓人家确实不少,但是能记载在县志上的柳姓人家恐怕是凤毛麟角。”薛之山坐在书案左侧的檀木椅上,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他年纪不算大,衣带朴素整洁,像是一个读书人。
男子听罢,并没有转过身来,虽然假装继续整理身前的书架,但是薛之山刚才的一番话让他不禁忐忑起来。
“公子有所不知,十三年前县衙失火,殃及书库,烧毁了数十册县志。公子所打听的柳家小姐恐怕是记载于那些被烧毁的书册之上的吧。”男子故作镇定。
薛之山顿了一下,没有急于接话,反而泯了口茶。房内摆设与普通书库并无二样,大大小小的书架上整齐有序地排着书目,虽见有些拘束却不凌乱。
“我听说裴大人十六岁便在县衙效力,职居史吏,主责县志编缮。大人对寿阳县志上记载的内容想必是烂熟于心……”
裴然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脑海里竟有一些空白,似乎无言以对。他年近不惑,任寿阳史吏已逾二十载,不过他平时鲜少与外人接触,眼前这位来自陈州的外乡人竟对他的经历了如指掌。他开始沉默了。
屋里静得让人感到不自在。忽的从庠序学堂里传来学童的朗朗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学童念得抑扬顿挫,字字清晰。裴然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之前心中的忐忑和紧张,转身对薛之山笑道,“或许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难免遗忘疏忽。柳家小姐……记不起了。”
薛之山似乎不肯就此罢休,他确定裴然一定知道些什么,“裴大人不记得,没关系,晚生可以多加提示。寿阳制香名闻遐迩,其中又以一种以离香草为材料的香名甲天下,更是几朝贡品。相传发明用离香草制香的是一名柳姓县正的千金!?”
裴然脸色骤变,疑惑而茫然,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为何,他心里开始害怕起来,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位外乡人是有备而来的。
薛之山留意到裴然的表情变化,突然话锋一转:“裴大人不必害怕。晚生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目的。晚生只是一个写书人,想求证一些事情,了解一些故事罢了!”
“可是你已经知道得不少了!”裴然听罢,镇定了不少,语气也随之而变,与之前判若两人。
薛之山的嘴角是一丝浅浅的笑意。“柳家小姐二十岁离开了寿阳,临行前拜托一位裴姓官差照顾父母二老直至天归。裴大人……是这样的么?”末尾说到“裴大人”时,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别样意思。
“你说你想求证一些事情,难道这就是你要求证的事情么?探究一下当初那位裴姓官差和我的关系?”
“哈哈”,薛之山站了起来,走近裴然,“我料想那应该是裴大人的祖辈吧!”
“没错,他是我的曾祖父。当时的县正大人收他为义子。义子为干爹尽孝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薛之山稍作沉思,又道:“柳家小姐为何要离开寿阳?离开寿阳再也没有回来过吗?甚至父母过世,也没有回来祭拜?”
薛之山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令裴然又有些迟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柳家小姐如此感兴趣?”裴然问道
“我说过,我是一个写书人。”薛之山回答得很干脆。
裴然接着问,“可是柳家小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值得你千里迢迢从陈州来到寿阳寻古觅迹吗?”
“对于写书人来说,没有普通人、小人物,只有值得写的故事和不值得写的故事。”薛之山脱口而出。
裴然眉头一蹙,稍作沉思,便道:“我并不清楚柳家小姐,和她有接触过的只有我曾祖父一人,而曾祖父也没有向后人提及关于柳家小姐的事情。柳家小姐为何离家,有没有回来这些事情,县志上也没有记载。不过柳家小姐父母的墓地一直由我们裴家后人打理,除了我们……大概也没有其他人去祭拜。”裴然说到柳家墓地时,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大人,恕晚生冒昧。”薛之山拱手作揖,“为何一开始我问及柳家小姐,大人似乎有所隐瞒和迟疑?”
裴然仔细打量薛之山。这个看似文弱的读书人,皮肤稍黑,但是长有几分俊气,衣带整齐而且谈吐不俗,像是出身名门,感觉是可靠之人。
“罢了!我看你为人尚算坦白真诚,不怕与你直说。我曾道听途说,当年柳家小姐随两位朋友寻仙去了,然后一去不返。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说法,但是寻仙这件事曾被朝廷视为边民的巫蛊之事,为避免惹上莫须有的牵连,裴氏后人就忌谈柳家小姐的事情了。不过,算起来这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薛之山恍然大悟。寻仙!?这似乎与手上掌握的情报相吻合。
“难怪大人如此谨慎。不过,事逾百年,情随事迁,裴大人应该可以稍微宽心。”薛之山道,“晚生还有一事请教。柳家小姐随两位朋友去寻仙,那是些什么朋友?”
裴然捋了捋下巴的小撮胡子,若有所思。“不清楚。依稀记得是从巢湖附近的太平村来到寿阳的。但这些都是坊间传言,野书记载,并不可全然相信。”
“太平村?”薛之山心里一阵疑惑,作为写书人,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此时此刻,他已经决定去太平村一趟。“时候不早了,打扰了裴大人,晚生是时候告辞了。”薛之山双手作揖,恭敬地鞠拜。说完,拎起一旁的行李,准备离开。而此时的裴然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薛之山拉开书库正门,一道强光迅速射入书库内,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等一下!”裴然叫住薛之山。
“嗯?”薛之山回头注视着裴然。
四目相接,又是一时的沉默。裴然面露难色。
“有一件事,还是想告诉你。柳家小姐虽然从没有回来祭拜过父母,但是从柳县正去世那一年开始,每年忌日,都能在墓前发现一个装有离香草的香囊。在寿阳,离草香囊是父母送给出嫁女儿的信物,离家越远香气越浓。所以我的祖辈本以为送来香囊的是柳小姐或者是她的后人,可是一直以来都只看到香囊,没有遇过疑似柳小姐或者她的后人。”这似乎就是刚才谈及柳家墓地,裴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说出的事情。
“……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薛之山追问道。
裴然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我的祖辈还试过守在墓前等待放置香囊的人,可是从来没守到。一转眼,香囊便出现在墓前。渐渐地,就传出那是柳家小姐鬼魂回来……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墓地。”
“难道真是鬼怪作祟……”薛之山喃喃自语。
裴然却轻叹口气,“我向来不信鬼神之事。而且这么多年来,我裴家大小安好,大概也是柳大人在天保佑吧!对了,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每逢十九年的忌日,墓地前便找不到离草香囊,然后第二年便又有离草香囊供奉墓前,往复循环。如果没有错的话,今年忌日是找不到香囊的。”
“柳大人是何时去世的?”薛之山问。
“甲申年九月,已经去世九十多年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了……”
“嗯!”
“十九年一轮回,十九年一轮回。”薛之山心里默默念着。
“好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裴然似乎如释重负。薛之山再次拱手作揖,“感谢裴大人,告辞。”
薛之山走出书库,裴然看着地上那道因为阳光照射而拉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深深地吸了口气,阳光直照在他脸上,看不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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