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千里

　　《山野千里》
　　文/词树
　　2021.5.15

　　看见山林，孔漫总会稍稍驻足。她能记得起这片绿色对应最深的，应该是二零一八年的夏日。

　　彼时是她的地狱，也是她的天堂。
　　因为躲避网络暴力，遇见了付杨。

　　在一个很平凡的早春三月。
　　是她山一程，水一程的开始。

　　——

　　二零一八年，三月。

　　凌晨五点的冷风刮起来吹动孔漫衣摆时，她正站在小区门口。
　　橙黄路灯照射下，呼出一口气立马就结成了白雾。

　　可她好似没察觉到冷，笔直地站着，指尖有星火闪过。

　　又一阵冷风刮过，烟灰掉落在脚边的黑色行李箱上，孔漫回过神，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拉着行李箱拉杆，往前拖了拖。

　　过了片刻，远远驶过来一辆轿车在她面前停下。
　　孔漫看眼车牌号，将烟掐灭，随后推着行李箱到后车厢处。

　　司机下车，转过来问她：“你好，是手机尾号1234吗？”
　　“是的。”孔漫颔首。

　　司机点头，把后车厢打开，提起她的行李箱放进去摆好，拉下后车厢门。

　　孔漫进后座坐好。
　　司机转回驾驶位发动车子，驶离小区门口。

　　车里暖和，孔漫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上了眼睛。
　　手摸进羽绒服口袋里，碰到一把冰凉的折叠刀。

　　轻轻在刀身上敲了敲，突然就想不起来这刀是什么样子的了。
　　她倒是想把刀拿出来看看的，但一瞬想到，这估计会把司机吓破胆。

　　一个女人，凌晨带着一把刀出来，还是披头散发的——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

　　想着扯了扯嘴角，随后才记起这把刀的由来。她之前就职于北京《时尚天下杂志》，是国内目前最大的时尚杂志。

　　从菜鸟到主编，孔漫在杂志部奉献了整整六年时间，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热搜，HR的人精委婉表示，上级让她休息一段时间。

　　孔漫当时怎么想的呢？
　　哦，她直接给那个龟缩在办公室里的上司丢去一份辞呈。
　　随后在一众新老同事晦暗不明的眼光下，收拾好东西，挺着背脊走出公司大厦。

　　她的自尊心让她做不出死缠烂打。
　　能怪什么呢？大约也只能怪自己眼瞎，识人不清罢了。

　　然而事情发酵得厉害，工作没了都还好。随之而来更多的是外出路人不善的眼光和指指点点，妇人们站在小区楼下的指桑骂槐。

　　尤其是家门口随时会放着一些色.情联系方式的卡片，还有一夜起来，门口多出的一些烟灰烟头等等。

　　这些隐藏的危机让她在不得已需要外出时，会随身带着把刀。没想到离开家的时候居然忘记把它放下了。

　　车子驶上立交，兜里手机响起来。

　　她捞出来，睁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白阿桃的，这才接起来：“阿桃。”

　　“哎，漫漫姐，你上车了没？”
　　“刚上车，在去机场的路上。”

　　“好哦，注意安全。我老公这边也出发了，要不是今天我的课调不开，不然就我去接你啦。”

　　孔漫轻轻笑了一下，说：“没事的，下午就见面了。”
　　“漫漫姐……”
　　“嗯？”
　　“别难过哦。我们这地儿小，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就当来我们这边散心啦~”

　　孔漫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

　　“我们这里可漂亮了呢。”阿桃欢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在大云南等着你来呀！”

　　“好。”她弯了下唇。

　　挂断电话后，孔漫放下手机捏在手里。
　　这段时间，她拉黑了至少上百通骚扰辱骂的电话。

　　转头看着车窗外灰蒙蒙亮起的天边。
　　思绪散发着，有股郁郁不得志地压抑和烦闷。

　　到达首都机场，天已大亮。
　　北京的三月依旧是寒风凛冽。

　　雾蒙蒙的天像是一层低气压，压着这个城市的人们都在努力又费力地奔波着。

　　孔漫下车，迎面刮来一阵大风，带着春寒的刺骨。
　　她捋了一把头发裹紧大衣，在司机的帮忙下拉出行李箱。
　　路过垃圾箱的时候把折叠刀摸出来，丢了进去。

　　进机场前找了一圈，看到吸烟室，她走进去。
　　里边有几个男人在吞云吐雾，见到孔漫进来，看了她几眼。

　　她拖着行李箱背靠墙站稳，手摸进口袋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衔在嘴里。

　　打火机“哒”一声，火苗冒出。
　　衔着烟凑近，她深吸一口后烟头亮起，点着。

　　熄了火，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她靠着墙慢慢抽着烟。
　　旁边几个男人的视线时不时往她身上飘，孔漫感受到了，但她不在意。

　　抽完烟把打火机放下，她拉着行李箱去取机票，顺带办理托运。

　　弄完一切后，进到候机大厅，走到相应的登机口。她插着兜，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过了会儿，旁边位置上传来两小姑娘的谈话声。
　　A女生：“诶，你看你看，旁边……是不是热搜上那个？”
　　B女生转头看了一眼孔漫，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开口回话：“你直接说小三不就好了。”

　　孔漫扯了一下嘴角，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并没有理会。

　　这些天来这样的白眼和指桑骂槐，她听过太多了。
　　她若一一去计较，这会儿早该跳楼自杀了。

　　两小姑娘最后收拾东西，远远离开了。

　　孔漫不动如山，就那样看着她们走远。
　　过了会儿，她捞出手机点进微博，拇指一滑显示在发现页面。
　　微博热搜第一条一个大红的沸：李影后再发视频，表明与丈夫生活幸福。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内心毫无波澜。
　　点进我的主页，手指慢慢点开原创微博。热度第一条微博是一则声明，下面将近十几万的评论。

　　她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的评论，但还是像以往一样，自虐似的点了进去。

　　“小三永远是小三！”十万赞。
　　“当三立牌坊！同意的右边点赞！”八万赞。
　　“还时尚天下主编，怕不是睡上去的[doge]。”
　　“不要以为我们莉莉近几年在美国养伤，就什么妖魔鬼怪都想上来咬一口，您这吃相可太难看了！”

　　她一直往下滑，直到有一条，她停了一下。

　　“这，难道不是那个男人渣，脚踏两只船出轨吗？怎么全在这骂人家女方？”
　　楼中楼回复：“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能跟高层搞在一起不见得多光彩！”
　　“小三孔漫！不配做人！”

　　孔漫闭了闭眼，飞快退出微博，再卸载软件。

　　网络上这些人，拿起键盘就下定论。
　　一锤锤死，让人难以翻身。

　　他们不看声明里，明明有写着：在男方表明自己为单身的情况下，女方才同意交往。

　　不过无所谓了，她把手机放下。
　　打不起，她还能躲得起。

　　网络忘性大，这些是是非非，激愤辱骂，等过段时间有更爆炸的新闻出来，他们便忘记了。或许都记不起来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转头又对着其他受害者拿起键盘。

　　所以，有什么好计较呢。

　　她等着那个渣男翻车的一天。
　　谁让他结了婚又隐婚。还趁着老婆不在身边，装成斯文败类的黄金单身汉，道貌岸然地在外面拈花惹草。
　　——渣男翻车，迟早的事。

　　**

　　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孔漫吃了点早餐。
　　没能睡着，一直睁眼看着窗外。
　　这些天来，她的睡眠格外差，很多时候能眼睁睁到天亮。

　　尽管说不计较那些，但终归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舆论的本质就像是一条野狗，逮到一个就紧咬不放，轻了抑郁，重了死亡。
　　她虽然是受了一些影响，但还不至于脆弱到抑郁。

　　九点到达昆明长水机场。
　　下飞机的瞬间，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

　　她抬头看去，这里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云南的天比北京明净太多了。
　　压抑着的心情在这片宽阔万里的湛蓝天空之下，渐渐地平静下来。

　　拿到行李箱之后，她拖着去厕所换了身衣服。

　　因为羽绒服已经不适合三月的云南了。
　　换了身较薄的黑色呢子大衣，她摸出口红对着镜子涂唇，顺带化了个简单的妆。

　　来机场接她的人是白阿桃的丈夫程磊。
　　孔漫在阿桃的朋友圈里有看见过，所以一出出站口她就看到了。

　　程磊话不多，除了一开始的问候外，他就没怎么再开过口，稳稳地开着车。

　　车子穿过这座叫“春城”的城市。路边绿树成荫，树下都是一片一片的小花丛。

　　路两边花坛里，自来浇水管竖立着，“扑哧扑哧”旋转着，密集的水雾洒向四周的植被上，阳光照射下，细小的彩虹偶尔闪现。

　　一路可见灿烂樱花开满大街。
　　微风吹拂，粉色花瓣飘落，像是下起了粉红花雨，不经意间就有花瓣掉进车窗里。

　　——名不虚传啊，这座城市。

　　孔漫来了点儿精神，把窗户降低，靠在车窗往外看。
　　车子穿过樱花大道下时，更多的花瓣掉了进来，她拿手在大衣上拢了拢，抓起来再往车外撒去。

　　程磊开着车，看见她的动作开口介绍：“昆明花多，一花接一花，樱花开了，蓝花楹也快开了。”

　　孔漫扭头，“蓝花楹？”
　　程磊：“比樱花好看，蓝紫色的，一开开成片。花开的时候成一片片蓝紫色的花海，特别漂亮。”

　　孔漫转头看着窗外的樱花，能想象得出蓝花楹开时的盛景，她问：“那要什么时候开？”
　　“春末夏初，估计四月末五月初就开了。”

　　“还得好久，多西镇没有吗？”
　　“没有，我们镇上樱花挺多的。”

　　孔漫扬眉，“是吗？”
　　程磊补上一句：“不过花期早，十二月份就开了，现在凋谢完了。”

　　“……”
　　孔漫难得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程磊打着方向盘笑开。

　　因为这一聊，两人之间的拘谨和不熟悉消散不少。一路上见到新奇有趣的，偶尔还会聊上几句。

　　从昆明到鹿城，开车用了两个多小时。

　　过市里的时候，程磊买了些东西。孔漫没有什么要买的，一直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这个和昆明不一样的，充满少数民族气息的城市。

　　两人肚子都不怎么饿，也就没在市里吃东西，又开始上路。

　　程磊很忙，一路上接了不少的电话。

　　开了一个小时左右，进入一个小县城，车子在一个小饭馆门口停住。

　　程磊开口解释：“先在这里吃个饭，再有两个小时左右就到镇上了。”

　　孔漫点点头。

　　两人下车，程磊大步进饭店点餐。

　　孔漫跟着走两步，突然很想抽烟，抬眸看一眼，转身往旁边走去。

　　饭店隔壁有家小卖部，她买了个打火机，随后沿着饭店庭院的水泥地板一直走到墙角，那儿有个垃圾桶。

　　她在旁边站定，靠着墙曲起一腿，点燃了一根烟。

　　饭店在路边，庭院边上立着一块大木板，上面写着三行大而黑的，有点丑的毛笔字：吃饭、住宿、加水。

　　清脆的笑声传来，几个脸颊上有着红嘟嘟高原红的小孩在路边跑来跑去，追逐着嬉戏打闹。

　　庭院里杂七杂八地停了一些车辆。

　　孔漫抽着烟，被云南早春的太阳晒得浑身泛起懒意，目光从小孩身上收回来，放在那些车上挨个看了过去。

　　蓝色的大拖拉机、破旧的面包车、白色越野皮卡车、黑色皮卡车——到这里她停住目光。

　　黑色皮卡车旁的护栏上，倚着个一身古铜色皮肤的男人。

　　孔漫在男人身上定住目光，缓缓弹了一下烟灰。
　　无聊地想着，这人会不会转身？
　　瞧这个挺拔的背影，她倒是挺想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男人个子很高，目测在一八五往上。
　　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特步运动鞋，长腿上是一条黑裤，一边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有劲，有着浓浓腿毛的小腿。

　　上身是纯白简单的T恤。

　　有点儿不可思议呢。
　　三月的云南，穿棉衣的，穿衬衫的，穿短袖的。杂七杂八穿什么样衣服的人都有。

　　男人T恤两边的短袖也卷到肩膀上，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胳膊上还有着明显的肤色划分。

　　浓黑短寸，黝黑的后脖颈，白色T恤紧贴着背脊线条，凸显得紧实有力。

　　片刻后，他慢悠悠侧了个身，一手夹着根烟，一手随意搭在栏杆上。

　　卷着裤脚的小腿偶尔动一下，从护栏外伸过去，踢一踢趴在黑色车底下的人。

　　男人侧了身之后，孔漫还是看不见他的正脸。不过侧脸倒是轮廓分明，下颚骨线条硬朗。

　　或许是感受到有人注视着他，男人一瞬间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烟雾从红唇里飘了出来，孔漫慢悠悠转开眼，看向前面脏兮兮的小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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