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那一年的九月，我闻到了桂花盛开的香气，我看到了馥郁的花香沿着学校的后山攀爬而上，像是一层圣洁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山脉。妈妈说：桂花洋溢着生长的力量，像一个人的成长，无声无息却轻盈向上；老师说：桂花满含着青春的味道，年轻而生动，滋养着生命的山脉。可是很奇怪，他们都闻到了花香，而我却只看见那座高山。它横在我的视线里，高耸巍峨、直冲云霄，像极了我们真实而又渺茫的十七八岁，坚强如峰又茫然似云，过不去也看不见。]

　　文市七中，开学日上午，以学校为轴，自街道始起至末尾，一派热闹的人声鼎沸。

　　肖林序随大流拖着行李越过人潮，走到校门口时刚好听到校园广播正传来的这段悠扬独白。他驻足站在原地，正打算仔细听听其中内容，可下一秒，原先甜美的女声就被突如其来的纯音乐给截胡了。

　　“哎不是，什么过不去什么看不见？我就只听了这么一句，怎么就没了？”肖林序愤愤不平。

　　“什么没了？”一只手拍上肖林序的肩膀，肖林序转头，眼前跳出张奥那个傻缺的脸。

　　一个暑假不见，张奥被晒得更黑了，站在肖林序旁边仿佛是拟人了的白云黑土。然而他自己对这种色差对比度完全没有认知，还搭着肖林序肩膀问：“你自己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肖林序甩下他胳膊，长腿一伸，跨坐在行李箱上：“嘀咕广播站在念什么好东西呢，怎么小爷我一来就不舍得让我听了。”

　　张奥朝校内的方向看了眼，嘲讽道：“那确实是好东西，估计是上学期的优秀作文，学校知道你也没那个鉴赏水平，索性故意不给你听。”

　　“滚。”肖林序左腿一张踹了过去。

　　张奥嘿嘿一笑，早有经验，灵巧地躲开了。然后又欠嗖嗖地走回来，四处张望了眼说：“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你哥呢？”

　　“在后面买书。”肖林序往身后的书摊指了下，想跳起来看看哥哥过来没，张奥却压下他肩膀说：“等会儿，你听说了没？今年我们文理分科以后，学校特意根据高一一整个学年的成绩搞出了一个年级大榜，文理各一份，然后这个年级大榜就决定了我们今年的分班。”

　　肖林序并不在意成绩这些事情，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叫年级大榜决定了我们的分班？”

　　“就搞一些没意思的高低贵贱啊。”张奥鄙夷地说，“狗七中分别划出了文理两张年纪大榜的前36名，各自组成文1班和理1班，其实就是所谓的尖子班。”

　　“卧槽！”肖林序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去年一年的成绩应该进不了理科年级前36吧？”

　　“你进个屁，就你被抓着好几次自习课睡觉的德性，你100都悬。不过你哥绝对板上钉钉，人家可是好几次年级第一的绝对拥有者，霸榜的王。”

　　肖林序皱着眉，仔细思考这件事。
　　成绩不重要，但因为成绩要跟他哥分隔两班非常重要！

　　张奥了解肖林序的德性，知道他是个绝对的哥控，虽然不理解他是怎么就对他哥言听计从说一不二的，但还是边感慨边同情地说：“你以前说什么来着，你跟你哥从娘胎开始就在一块，从幼儿园就一直在一个班，从来没分过班，但这次看来你跟你的双胞胎bro是要说拜拜了。”

　　肖林序不想接受现实，掷地有声道：“卧！槽！”

　　然而大概是太过于掷地有声了，他话音刚落，对面传来一声——

　　“槽什么，这么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你声音？”

　　闻言，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弟弟顿时乖巧地从行李箱上蹦了下来，朝着眼前的人嬉皮笑脸地叫了声：“哥。”

　　张奥对此早见怪不怪了，应声也转过头，身后正站着一个和他刚刚聊天的几乎一模一样脸的人。

　　其实是不一样的。

　　肖林序在去年一年跟张奥解释过无数次，细数他跟他哥的区别，从一长一圆的眉眼再到爱笑和不爱笑的嘴巴，最后甚至连自己有一对小虎牙但他哥是没有的这种细节都不放过。

　　这么看，确实还是不太一样的。

　　张奥想，但绝不仅仅是因为肖林序解释的那些外貌特征，更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给人的感觉。

　　像弟弟肖林序总是张牙舞爪的，性格外放又活泼，给人一种随时随地能飞起来的感觉，虽然时不时地会冒傻气，像是脑子里缺了个脑子；而哥哥肖林衍——张奥的目光移到肖林衍的脸上——相较弟弟而言，肖林衍就显得沉稳太多。他仿佛一汪万年不动的湖水，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就算偶尔有波澜也只是湖面上微微的涟漪。

　　基本上从自己认识肖林衍的那天起，他就是个话不多的学霸，安静内敛，情绪变态稳定，和弟弟迥然相反。

　　人的气质是会影响模样的，久而久之，即便是长相相似的双胞胎也足以让人辨别出不同来。

　　可是，怎会如此呢？

　　张奥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一模一样成长环境的双胞胎兄弟，基因相同，五官相似，但气质怎么会截然不同？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被张奥盯的时间久了，肖林衍下意识问。

　　“没。”张奥回过神，诚实地说，“看你们兄弟俩找不同呢。”

　　肖林衍叹了口气，沉默地走开了。

　　肖林序紧随其后，不忘吐槽张奥：“你是有什么大病，在我俩脸上找不同？”

　　“又不止我一个。”张奥说，“你看看自从你跟你哥汇合之后，周围有多少偷偷盯着你俩看的新生。”

　　肖林序扭头环视了一圈，最后收回目光无奈地说：“从小就这样，也不知道你们都什么奇怪的癖好，这么爱看双胞胎。”

　　张奥伸出手：别乱讲，他们不知道什么癖好，但我真的只是想找不同。

　　七中作为文市的市直高中，近十年来教学成绩在一众高中里数一数二，持续不断输送了不少顶尖大学的毕业生，因此也得到了社会各界诸多关注。为匹配目前的声誉与荣誉，学校在今年暑假特地将校园重新翻新了一下，以迎接九月的新老同学。

　　校外是没什么大的变化，肖林衍走在前面，不过一进校门就看见学校新修的气派的假山，正坐落在直对校门口的位置。

　　他抬头盯了一会儿。

　　只见灰色的岩石被赋予一种极富有艺术性的雕饰，层层叠叠与浅绿的青藤相互缠绕。在岩石之间，朵朵鲜花自缝隙萌发盛开，阳光一落，即便在夏末时分也显得生意盎然。

　　然而这些在肖林衍眼里都还是陪衬，他一眼就喜欢上的，是假山下面卧着的那一汪清泉。虽然是死水，但在微风下缓缓流淌，时而被掀起不轻不重的皱褶，平和安静，仿佛就连耀眼的阳光也只能被它容纳，柔软落下，化成金色的波光粼粼。

　　“学校这次真有钱了。”肖林序凑过去看，“水里甚至还装了个小喷泉，只不过这会儿没开，可惜了。”

　　肖林衍丝毫不觉得可惜，说：“开了喷泉水面就会变吵。”

　　肖林序并不太能苟同他哥的话，兄弟俩的差别就体现在这些眼睛能注意到的方方面面。

　　此时大家都急着去报道，鲜有在校门口驻足的学生。

　　肖林衍朝四周望了望，见旁边有一个和他们兄弟两人一起凑在这假山旁的人。

　　九月夏末的阳光仍似烘烤，日光灼目，晒的人睁不开眼。那人站在不远处，修长的身形与挺拔身高一目了然，然而只一张侧脸对着肖林衍，他一时间没看清楚是谁。还是肖林序抬起头说：“哎段……”

　　话没说完，忽然，那人的手指微动，大拇指轻轻一弹，紧接着自他手掌里滑出一个东西。

　　肖林衍心下一跳，才看见一道流畅的抛物线从自己眼前掠过，下一秒便是落入水面的轻微又细巧的一声“噗”。

　　他循声望去，一枚银色的硬币正落在池水中心。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水面迅速荡起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震颤的涟漪。

　　肖林序望着清澈池底里唯一的那枚硬币，看了看对方又向他哥，震惊地说：“段秦在干吗，这货不会把这儿当许愿池了吧？”

　　肖林衍也很诧异，抬头朝那个始作俑者看过去，却听见一声略显嚣张的嗓音说道：“我还想说你们那么纠结干吗，太安静不好，太吵也不好，那这样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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