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别

　　“打着老字号的招牌就能不带诚意吗？”

　　“对啊！”

　　叫嚣声此消彼长，猖狂的笑脸，是一群左手捧钱右手用刀的强盗。

　　台面上粉末呈白色，面粉一样，人畜无害地躺得安然自得。

　　修长的手指抑制着颤动的内心，因捏紧吸管而指节泛白。他稳稳心神，朝吸管猛吸一口气，粉末呼地飞进他的鼻腔。心脏随即张弛无度地飞快跳动，血液在无制度的世界欢乐地奔腾。

　　“货很正，留着你们老板自己享用。”他绷紧面部表情，机械地回应在心底排练了上百遍的台词。

　　“不用客气，我们boss不用别人剩下的渣子，别浪费了！”

　　他勉强撑着，心一横，将两条白色粉末全数吸进鼻腔。

　　“你们老板不愿意守规矩，也该想想自己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砸K先生的招牌！”

　　说着起身甩了一沓纸币扔到桌上，简单的动作带给他的，除却天旋地转，就是头重脚轻，飘飘然不似神仙，快要了他的命。

　　“八爷，别生气，手下人不懂事，我跟你谈，我出钱你卖货，只要东西好，一分都不会少K先生的。” 从黑暗中新鲜出炉的脸，背光走来。

　　“合作愉快！”
　　能说出像样的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鬼使神差。

　　推门出去，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落荒而逃。

　　白噪声连绵不断地钻入耳中，他像80年代的电视，信号断线，剩下满屏的雪花，刺啦啦星火一般不带生机，顺应自然跳动着。

　　终于他摇摇晃晃摸到放在驾驶座上的水杯，雪花空白，只有一个疼字。

　　混乱把他变成一个几乎旱死的人，咽下喉咙的水，又被身体催促着吐出来。

　　他抬起手胡乱擦拭自己的脸，清澈的液体逐渐泛红，混沌中波涛汹涌的血色海洋奔腾着将他淹没。

　　痛，长久无声。

　　······

　　“余队！余队！”

　　余笑哲闻声而动，抬起自己不知垂下多久的脑袋。

　　闯进办公室的是队里最为机灵的队员小谢，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排除官方说法，他是公认的阴阳怪气。

　　“哎哟，您这小灯一开，我还以为您在这儿挑灯夜读呢，下班了您回家睡觉呀。看看这黑眼圈，放天上直接乌云压城。”

　　一张嘴进门就嘚不嘚，吵得人脑仁疼。余笑哲不久前还感激这人，救人于水火，将他拉出记忆产生的噩梦，早知道受着罪，不如在死水里泡着。

　　余笑哲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慢羊羊叫你去他办公室!”

　　晴天霹雳呀！

　　人如其名，尤其是外号。

　　局长姓杨，特点是慢。

　　恐怖如斯，倒不是行动怎样拖沓，但被叫进办公室，无论好事坏事，跟你拉半小时话是必然的。

　　如果今天正好你工作繁重一点点，那么恭喜你，喜提加班。

　　“余队麻利点啊！”

　　赶鸭子上架。余笑哲不情愿地拖着脚挪到局长办公室门口，望了眼门牌叹口气。

　　“杨局，都五点半了，您还没下班，辛苦辛苦！有事找我？”推开门，他卸下疲惫的皮，脱胎换骨，一看就是积极参加工作，服从领导指挥的好同志。

　　“小哲啊，叫你来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你，看看这个！”

　　说着拿起手头正在看的文件递给余笑哲，后者急忙接过来细看。

　　最上面一张纸是，个人档案。

　　韩喆彦，26岁，身高一米八五，体重68公斤。照片简单的二寸红底证件照，静态里眉目柔和，鼻梁直挺生得又一番贵气。画面人物穿着警服，肩章闪耀，辉映眼中星河，相得益彰。

　　再翻后面是调职报告，余笑哲草草一扫，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局长等他先说话。

　　“调配工作，有位同事要转到我们港坊支队工作，人家从B市过来，其实也相当于视察了！明天上午8点火车到，需要有人接待，我想了想，你最合适！”

　　余笑哲嘴上不说，心里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哪怕钦差长得略好些，至于让他去这么兴师动众吗？这不是占用公共资源吗！

　　他推脱道：“杨局，还有两个月就要年关，今年也快到头了。我手里还有案子没破，下面兄弟整理案卷归档也忙得不得了！今天我还不知道几点能下班，蓬头垢面的。怎么迎接贵客呀！”

　　“这个你不用担心，让你过来就是个这个事。你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做了，给你放假回家，一个晚上调整状态，明天去接待一下。”

　　被安排休息的感觉真不错，如果没有条件就更好。顺水推舟，官场老油条了，余笑哲翻翻档案，抬头笑笑，“我是怕影响工作，既然局长指示放假，我当然却之不恭了。”

　　杨局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余笑哲一番，指指他穿在身上的羽绒服，眉头锁起来，“小哲，这件衣服穿有一星期了吧，明天换套新的。”

　　余笑哲被说得头缩下去半截，连声答应，抱着档案，在杨局反复不停的叮嘱声中出了门。

　　走廊空荡荡，夕阳余光昏黄，透过玻璃落在窗前，拢了个半圆形的光斑，他踏进光明，眺望远方。大片橙红色压下来与地平线升起的黑融为一体，泼洒在空中，锦缎似的照着人间，华丽鬼魅。

　　如今的他处在世界上哪一部分？

　　他看得出神，直到黑色蔓延过半个天际，才回过头考虑眼下，关于今晚值班的事情。所谓寓情于景，执念太深。
　　思来想去，虽然不愿意麻烦，也只有一个选项能代替他这个队长今晚值班了。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那层，敲响副队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轻快干净的女声传出。

　　“你来了！”埋头工作的人立马活跃起来，紧紧脑后马尾，顺带将脸侧碎发撩到耳后。

　　“坐！找我什么事吗？”她杏眼含笑，眉不画而黑，只是薄薄涂了层口红，干练英气，天生丽质，闻不到脂粉香。

　　方越，支队里刑侦外勤唯一的女子，不仅是美女而且还是港坊市唯一的副支队长，德才兼备。

　　“不坐了，求你件事。喏，看看。杨局，安排的工作，叫我接待贵客。”余笑哲说着把刚才那份档案递给方越。

　　“打发我现在回家休息，不得有损警队声誉。这不是今天我值班吗，只有你能帮我顶了。一个晚上应该出不了事吧！”他接着说。

　　“韩喆彦，长得不错呀，”文字性的内容，方越草草略过，目光落在两寸照片上发出感叹，“跟你长得有点像！”

　　“我可没有个这么大牌的异姓兄弟。”余笑哲打趣道。

　　方越翻翻顺手将档案还给余笑哲，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他的疲惫，语气里多出份担心，“举手之劳，我肯定帮你，快回去吧，趁这个空挡赶快休息。”

　　“我还没老呢，倒是你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余笑哲说得一本正经。

　　方越下意识低头摸摸自己腹部，流露出温和的笑，“还早呢，我也没老。”

　　余笑哲抱着档案，边走边说，“这么多年你就逞强的性格没变，不说了，求人办事，欠你一次，下回请你吃饭。”

　　“注意安全，有时间就吃点好的，知道吗？”方越站起身子追着叮咛，老母亲一般。

　　“知道知道，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辞别方越，顺着往前走，便是余笑哲自己的办公室。他进去把档案室里取出来的资料交还，收拾一切，拿走桌上的警察证放进内侧口袋里，看时间正好18：00。

　　入职半年以来，他第一次准点下班。

　　紧接的一步，就把他围得水泄不通。晚高峰的车流大口吞下他的黑色汽车，就不管不顾了。

　　他内心抱怨，一个两个让他照顾自己，收拾打扮，才让他不得不走这条慢速通道，去港坊新区里最近的商场选购行头。

　　入乡随俗，别样角度赏赏夜景，沐浴世间不用为生存奔波的时光，对余笑哲来说梦寐以求许多年。

　　煎熬半小时，终于挤进商场的停车场。

　　三楼是男装，他直奔主题。

　　年近而立，勤俭节约，工作繁忙，最主要是单身多年，导致他几年也不来逛一回街。时尚趋势，他没花功夫研究，走路上眼神都用在提防黑恶势力上了。

　　西装，过于正式，显得不随和；羽绒服，太臃肿像个粽子，别接待人家，手脚都动不利索。

　　还是风衣好，风格折中。最终余笑哲选择了名为FOW的男装品牌。

　　虽然打扮朴素，但因为优秀的面部长相，导购仍然热情地接待。为他搭配了一套，从上到下，米色毛呢风衣，深灰羊毛衫，高腰西装裤。以送入洞房的姿态，推着余笑哲去试衣间换衣服。
　　不得不说，新区新气象就是与众不同，试衣间里光线明亮，空间足够舒展手脚，还有镜子。

　　换完衣服，余笑哲感叹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瞧着自己最少年轻五岁。

　　暂时放下原本身上的衣服，想到出去后，要面对导购闲不下的推荐，他有些疲惫地推开门。

　　不等走出去，一个东西突然撞过来。余笑哲本能侧身躲过，小声念叨，“什么人呀，真没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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