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童话

　　跟着福姐从苍蝇馆子里走出来，福姐身子一软靠在了门栏上，白眼一翻：“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福姐约有四十岁，看着却像刚刚年过三十的太太，保养极好，不过行事作风却不敢恭维。她偏爱颜色略旧的衣裳，但极喜爱美国大兵身边那种白色女人的制服，蓝色裙子改的极短，紧紧包裹住臀部，脚上穿的黑色丝袜，却不配太太小姐爱的高跟鞋，爱穿着旧社会那种黑布鞋。
　　不过福姐腿又直又长，这么穿倒也不难看。
　　柯苏一撇嘴，裹紧衣服向街角的粮油店走。回头一看，福姐又和隔壁馆子的厨子聊上了。

　　柯苏长得小小巧巧，但生的力气略大，饭量也不小，自两个月前来到这苍蝇馆子，米面的搬送就再不用粮油店的伙计了，倒是省了些票票。
　　从粮油店回来，柯苏就裹着福姐的花棉袄蹲在苍蝇馆子门槛上，遇到形色匆匆的路人就象征性喊两声：“客官里面请，上好饭菜现做现吃~”
　　不过两月以来，苍蝇馆子的客人屈指可数，倒不是福姐服务态度不好，而是这家店虽开在热辣辣的川菜馆子旁边，卖的却是外国人那些洋玩意儿。福姐每天烤几个硬面包，片成片，在里头夹上隔壁馆子卤好的肉，在随意放点绿叶子菜，倒不拘是从哪拔回来的野菜，统统夹进去，最后斜对角一切，分两份卖，福姐管这洋玩意儿叫中式三维治。
　　柯苏也不懂什么维治，只知道这个维治得吃上6个才能顶饱。
　　还有一些狠费油的东西，土豆丝不好好切，让隔壁馆子的厨子切的有她两个手指头粗，福姐只回来拿一锅的油去炸它。还有一些叫不清名字的菜，什么抬头看星星，就是一个鱼插在面饼上，里面还装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酱和菜。还有什么贝壳，好好的馒头不蒸，要跟搓剂子似的搓长条再连起来，还要在开水里滚滚，还放花生瓜子什么的，做好难咬的很。
　　柯苏是从南方跟着人贩子逃荒过来的，那人贩子也有趣，一路上管吃管喝，就是态度不咋地，呼呼喝喝，也不给个好脸，但卖了人的钱，他不自己收着，倒是塞还给那人，柯苏一路上给他伺候着，走时人贩子还甩给柯苏两张银票票。
　　按福姐的话说，这人贩子脑子有病。

　　柯苏倒不是这人贩子半道儿上捡来的。小时柯苏没有亲爹亲娘，是跟着一位名叫潘晓的落魄小姐过活，自有记忆就跟着小姐，据小姐说，是她来到那个县城第一天晚上，在门口捡到的，小姐心善，给留下了，又当爹又当妈，柯苏一度以为小姐是亲娘。等柯苏长到豆蔻之年，小姐还是那个模样，柯苏大概就知道了，约莫着是个好心的精灵。
　　潘小姐未解释过什么，只是开始日日敦促柯苏去教堂读书。那教堂里阴森森的，教父的脸也白的吓人，讲那些几里哇啦或者怪腔怪调的话，柯苏听不懂，但几年下来倒也认得几个字，能说几句几里哇啦。
　　叛逆时柯苏会溜回家，偷偷瞧小姐在做什么，不是怀疑小姐是什么妖怪，就是想看看，小姐的背后会不会和洋人神父讲的一样，背后会长出翅膀来。
　　很可惜，每一次都会被小姐拎着耳朵逮个正着。小姐是个温柔的小姐，但是生气起来也是怕人。
　　小姐从不体罚，调了皮都只是让柯苏背书，柯苏背不起来，小姐便只看着，也不说话，直到柯苏眼泪汪汪，跪在小姐面前。小姐也不拉她起来，只说：“囡囡啊，读书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柯苏不懂，小姐读那么多书，现在过的也没有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姨太太强。不过这话柯苏不敢说，至于为什么不敢，大概是出于小动物的直觉。

　　后来说是有个炮弹落到了那个小县城附近，小姐却突然说她要去找弟弟，当天夜里就收拾好了行李，早上要走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变成了柯苏，柯苏特意收好了小姐的衣服，把自己塞进了小姐的行李箱里。
　　第二日小姐跟柯苏讲了很久的道理，柯苏点头应是。晚上小姐想走时柯苏抱着小姐的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还蹭在了小姐的裙子上。这一日又没走成。
　　后面连续几日小姐陆续在墙头、床底、柜中、马车座位底下发现了柯苏的身影，一连耽误了小半月。
　　柯苏不懂为什么相依为命的小姐不带自己，不过小姐还是那个温柔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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