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我姆妈最迷信，今日求神，明日拜佛，厅堂佛龛里摆玉青的菩萨，半阖着眼，慈爱又怜悯，点三炷香，白烟吞噬烟柱，掉一粒一粒灰，抖落在案台，厚厚一层，姆妈不打理，多时是我铲。一层烟屑，白里掺着灰，呛人。佛龛正好抵着腹，单手铲灰，一手去碰观音，观音不笑，最无情。
　　我向来不信神佛，触手润又冷，既不是活物，哪能听我索求。我拂去案上一层厚屑，烟滚下来燎黑木板，抹不去痕迹。
　　我瞧着那摊污迹，在想，信奉到底留什么，不过留擦不开的黑焦色。
　　姆妈骂我不尊神佛，我退半步，一手揣进裤兜，远远地笑，漫不经心地，端着刚铲的灰指玉做的佛，娇娇地怨姆妈：“我还不尊？佛龛日日新，请回来的菩萨好贵的，全是我花钱，她倒是赠我钱财呀，不见得哩。”
　　琉璃作灯盏的红电烛，晕在玉上，涂上厚重的红胭脂，反另菩萨多几分肃穆，眼长长的，倒显几分另人信服的怜慈。姆妈三支香今日忘点，我将烟屑倒垃圾桶，折回佛龛，抽三支细长的佛香，打火机的磨砂石欻得点一靛青的火，三支香的烟又细又长，插上，燎着烟，哪里瞧得清菩萨。
　　姆妈喊着，我跟着低着头，掌合十，听碎碎念地祝词，来回翻转。
　　“阿韫事业顺利。”
　　“阿韫财运亨通。”
　　阿韫没完没了，哪里祈得那么多福好受，吃的苦尽数吞进肚，好似全是菩萨的劳苦，我低垂着眼，嗤笑一声，低低喊一句。
　　“菩萨万事如意啊万事如意。”
　　姆妈未来得及训我，电话铃先响，手机震动着，我捏着机身，望眼菩萨，她长长的眼也望我，我接起电话时，背过身再不看她一眼，走向阳台，窝进椅子里，面对着住宅的购物中心LED屏幕，上面的代言是我前些日子拍的路易威登代言，直面自己的代言屏幕还是第一次，很新奇。
　　电话那头是我的经纪人——秦施，我常说她是一丛野蔷薇，烂漫得像丛火，但刺也实在扎人。
　　我还没来得及同她礼貌地打声招呼，她已开口，语速极快，“你的那部剧出来反响挺好的，热度保持着，趁着有热度，去选秀节目里露露脸。”
　　在一周前我得一部都市剧在卫视黄金时段播出，在剧里饰演女二，人设讨喜温柔，是女主闺蜜，剧组制作班底不错，确实是一部好剧，没有当下时兴得狗血的爱情争夺，闺蜜反目成仇，剧本里的女性角色独立自强，在微博也的确引起不少人的讨论。我也借此得到几日的空闲回来陪姆妈。
　　但选秀，我有些犹豫，上一次参加的选秀已有些久远，还是三年前的春雨季节，小指敲着手机边框，想起雨季里的湿润与热潮，喉间有些干涩，我摸着脖颈，不禁吞咽着津水，晃神时秦施喂好几声，有些推拒，“我去参加那个做什么，既不是歌手也不是爱豆。”
　　“现在选秀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热度高，嘉宾不过是去一期看看一群小孩唱跳，你随便说几句赞美赞美，你就算站在那里不说话，”她顿了一顿，极其别扭地亲昵地接着说，“亲爱的，你也是一根美丽的柱子。”
　　一瞬地寂静，终于听到她懊恼又尴尬地骂一声，“不管怎么样，公司那边是要你去的，这周六录制，我把台本和热度选手发你微信上，录制就在你妈妈的城市，到时我来接你。”
　　还没来得及的回复被挂断，我摸摸耳垂，轻叹口气，绝对是被附身了。手机微信叮咚一声进了新消息，置顶的秦施发来word，姆妈端来一杯水，又掩上阳台的门看那部都市剧，我望一望，轻轻笑一声，戴上防蓝光眼镜，仔细阅读。
　　导师：陆逢青。
　　霓虹灯亮起时，购物中心的LED屏幕也换了亮度，新的代言广告，灯光闪烁，我抬起眼去看，该说他是少年还是男人，清瘦，乖巧，像每一部青春小说里的男主，露着虎牙，实在好看，与那年雨季里低垂着眼、颓靡着的青年相差甚远。
　　代言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右下角，我轻声念着，好似空气中又有潮湿的粘土味道，伴着雨雾，淅淅沥沥。
　　“陆逢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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