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记

　　天上地下，众所周知，西王母是个工作狂。但是西王母并非生下来就是工作狂，也并非生下来就是西王母。

　　西王母最初的记忆是在自家门口蹒跚学步。屋舍简陋，太元圣母和一个男子一左一右坐在门口正话家常，还没有成为东王公的青童摇摇晃晃走到太元圣母面前张开小手，太元圣母把他抱到怀里。那男子笑眯眯的，招手喊到“媱童过来”，西王母小跑着奔过去，男子接住圆鼓鼓的她，摊开她的小手，给她一颗晒干的野果。她吃过这个，知道好吃，举起来要男子给她剥开。男子笑着又接过来，一颗颗剥开给她。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是她的父亲，盘古。
　　西王母没有关于盘古的别的记忆，因为那次剥完果子没多久天地混沌，他去开天辟地再没回来。

　　众仙家相聚祭拜盘古，在陶土盆里烧纸钱跪拜，轮到她，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伤心，只觉得和平常不一样，好玩，偷偷藏一张纸钱。
　　那时候大家还不叫她西王母，叫媱童。媱童刚会说话，和盘古相识的仙家看到她总要逗她：“你父亲呢？”媱童总是嚎啕大哭。太元圣母没有跟她说过盘古去哪，她觉得自己没有父亲是很丢脸的事。
　　青童听见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众仙家见逗他无趣，就只逗弄媱童。到七八岁，媱童才学会忍住眼泪，却免不了人后默默伤心。
　　夏天傍晚，总有或黑或蓝的艳丽的蝴蝶飞到门头上，媱童总说：“快看，好大一只蝴蝶。”
　　太元圣母都会停下看一会儿说：“那是你们父亲回来了。”

　　那时候天庭还没有多少仙家，众仙家对待每个仙童的教育慎之又慎。商量后，众人一致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仙家教导孩子们。从此，所有的仙童每日早出晚归，来往于学堂和家。
　　太元圣母织的一手好布，将媱童和青童打扮得十分可爱送去学堂，却没想到太出风头引人嫉妒。
　　放学路上，青童走在前，媱童走在后，一群仙童从后面跑过来撞上媱童，媱童稳稳身形，看着那群孩子。
　　他们手拉手笑起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子说：“我们快走，不跟她玩。”一群人一阵风又往前跑，撞上青童。青童被撞后也不看他们，继续走路。
　　媱童想：我跑得也很快。她就使劲跑起来，超过青童、超过那群孩子。她很得意，回头看他们，没留神栽到路下，滚进河里，挣扎着沉没下去。
　　等青童回家叫来母亲，媱童已经被路过的白虎救起，躺在路边呼吸微弱。

　　媱童在家修养很久，虽然伤势并无大碍。每天晚上，母亲和她一起睡，打歌谜让她猜。
　　“两个杀猪匠，后面背把杀猪刀。是什么？”
　　“是后门。”
　　“打给你猜，打给你猜，一嘴咬着水歪歪。是什么？”
　　“是洋柿。”
　　......
　　“没有了，睡觉咯。”
　　“再说一个嘛，再说一个嘛。”
　　每晚都要从头说一遍，到后来媱童等母亲一说完就快速说出答案。

　　母亲把媱童哄去学堂不久，身体就有些不适，总是疲惫。一天媱童和青童放学回家，就看见母亲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赶紧跑过去询问。母亲说：“我将陨落，你们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去找白虎，他会帮你们。”当夜太元圣母变作一道光消失不见。
　　次日，天上都知道了太元圣母陨落的事。媱童走进学堂，就看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忧愁地对同伴说：“唉，怎么会这样，他们兄妹俩真可怜。”
　　媱童很惊讶：她也有同情心吗，那她当初为什么要欺负我？
　　媱童不知道人也复杂，既有同情心也习惯欺软怕硬。没有母亲照顾的两个孩子，渐渐衣衫褴褛，其他孩子嫌弃他们，依旧不愿和他们一起玩。

　　学堂的老仙家倒喜欢这两个孩子，他们乖巧听话，听课很认真，布置的作业完成得很好。媱童见终于有人喜欢自己，便卯足劲学习。很多时候，她并不明白书中的意思，但是却知道怎样表现会让老仙家满意，每每学的像模像样。

　　没几年，媱童学会几样清洁变装的法术，结交几个仙友，美丽又聪明的她在学堂出着默认的风头。
　　到了媱童十二三岁，仙家点了许多凡人上天，居萍是一个。她的住处离媱童家近，两人总能遇见。媱童出了名的友善，交友来者不拒。居萍和她一个脾气，一来二去，二人要好起来。

　　媱童一日傍晚去那条差点淹死她的河边散步，遇到一个迷路的仙童向她问路。他睫毛浓密，眼下有一颗痣，因为皮肤白皙，非常触目，一口牙齿十分漂亮，此时正说着话，红唇开开合合。媱童有些紧张没听清，迷惑地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又问一遍：“仙友，请问新飞升的仙童住处怎么走，我今日才到天上，想四处转转，没想到迷了路。”
　　媱童回过神恍然大悟到：“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转。”那仙童道谢离去。第二日媱童就在学堂看见他，先生叫他“杜孟宇”。
　　徐霖光在杜孟宇之后被点上天，见他独来独往，自己便主动亲近，二人关系渐近。大家都十二三岁，徐霖光却人情练达，自己聪明，却并不恃才傲物，对人和气，进退有度。他生得俊俏，狭长的眼总是温柔地低着，薄唇轻抿露着笑意，大家都很喜欢他。
　　最喜欢他的就是居萍，虽然居萍没说，媱童却看出来，就像居萍知道她喜欢杜孟宇。两人也都知道对方知道自己喜欢谁，于是一看到对方那个人，总悄声对对方说：“又遇见了。”对方早已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正幸福地微笑。

　　青童和小时候一样，对周围发生什么并不作出反应，一心读书。霖光和孟宇也是一心读书的人，三人总是最早去最晚回，渐渐熟悉。于是，大家惊奇地发现，面瘫的青童竟然会笑会生气。霖光和青童熟悉后总喜欢逗他表示亲近，青童也愿意和他亲近，总是回应。
　　休息的日子，居萍有时去找媱童，霖光和孟宇总来家里找青童，几个人常碰见，也熟悉起来，渐渐一起玩耍。
　　一日，三人说要带媱童和青童二人下凡看看人间繁华，媱童满心期待，青童推脱不过，几个人便一同下凡。五人变作凡间少男少女装束，跟着清明去山上祭祖的人一路游玩。

　　吃食种类繁多，水果就有甘蔗、草莓、菠萝、西瓜；炒煮的有臭豆腐、炒饭炒面、油炸蔬菜豆制品和肉类、煮螺蛳；又有各种米炮糖，花生的、芝麻的；各种棉花糖，不同形状，不同颜色；还有冷饮雪糕，包在厚厚的棉被里；有人在卖竹编、草编、布做的小玩意，篮子、十二生肖、蚂蚱；有人在卖剪刀、菜刀、扫帚、梳子；有人在地上摆了许多礼品，问游人要不要玩一局套圈；有人摆了一个架子礼品，问游人要不要砸沙包；有人在一块板上画了许多圈，问游人要不要掷飞镖；路口很多卖香的人，吆喝着多少钱一把；卖树卖花的人也在吆喝，桂花树一棵、月季树一棵、桃树一棵、菊花一篮多少钱；卖小狗小猫小老鼠小鹦鹉小乌龟小金鱼的人也在叫卖，春风中，小狗小猫小老鼠缩成一团，风吹得它们的毛一个一个窝；路上人挤人，小孩架在父亲脖子上、母亲怀前手上，携家带口、呼朋引伴，很少有落单的......

　　媱童兴奋极了，拉着居萍跑在前面，什么都要尝尝看看，又笑又吵，居萍也很兴奋，两个人叽叽喳喳，很快居萍的钱就花完了。三个男孩在后面走走看看，霖光拉着青童尝这个看那个，青童先是推脱，后来干干脆脆顺水推舟，几个人欢声笑语，来到一片樱花林赏花。
　　媱童和居萍扭扭捏捏来找他们仨，霖光笑着说：“你们怎么舍得回头找我们来？”
　　“钱花完了。”媱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又笑了一声接着道，“你们能不能借我们一些？”
　　霖光说：“我的也花完了，现在都是孟宇付钱。”
　　媱童便不好意思地看向孟宇。他走在前面，看到她俩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们。春风起，樱花瓣纷纷落下，飘散在各人头上衣服上。孟宇笑起来，走上前从钱袋里抓出一些给媱童道：“借倒不必了。你们就拿去吧，不够再来问我要。”
　　媱童伸手接过，孟宇的手触到她的手，冰凉的，她却觉得脸热，说声“谢谢，会还你的”，拉着居萍又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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