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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当他醒来时,漆白的房间已经熏上了黄辉。金不换清晰地感觉到在一场长眠醒后,浑身泛着的细微的痒意,像是被沸水润过的茶叶,舒展开来,温柔地告知他:你再次回到了人间。他挣扎着刨开眼睛,阳光稀薄地披散在四周,显得空间愈发空了。他由着光望向窗外,只觉得窗外西边的那轮太阳,仿佛是由什么污浊的淤泥凝成的,然后打磨,抛光,覆盖上一层璀璨的皮囊,内里衰落。
他听到由远及近的一阵响声,身体先一步地绷紧了。
什么事随机应变好了,紧张什么。他心下自嘲,可身体僵硬得仿佛死尸,无论心思如何,总不接受理由放松。
日后都这样绷着,就惨了。
这样绷着——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呢?金不换想着,打一针下个药?他总不会是自己能睡着的。
脚步声轻缓地近了。
高知之穿过门,走了进来。那门像是一层水似的,在她穿行时泛起波痕。
这是在识别身份,金不换兀地想道。他决计是不通文理,也不管这些的——谁与我讲过罢?
“我是高知之。”女人面容憔悴,但形态端庄大方,微笑着将手里的一盒饭放在床头。“张高秋不在,我自己做的,可难为你了。”
“我们认识。”金不换只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眼熟,身体已经不自觉地松下一半,剩下一半顽强地警惕着——这要是什么假扮的——可也太真了——更不论她看起来是如此疲惫,如此疲惫。他内心真切地惊诧着,只觉得她本不应该是这样疲惫的,也好像不可能成为这样疲惫的人。
“你与我孩子是好友。”她回复,靠在椅子上,像是累极了,无力的阖着眼睛。
“你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出了一点问题——不是你的责任——也最好不要勉强自己去回想,顺其自然就好。记忆总还是在你的大脑里,我们慢慢来。”
“局势很不好吗?”金不换偏过头去,正对着她,问道。他其实什么也不记得,但从她的神态里,瞥见了端倪。
“这是另一件事。现在很不好,对我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你睡了六年,得找个地方呆着。你醒过来了,我就护不住你了。”高知之声音有些沙哑,好像熬了好久没有休息一样,轻飘飘的,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好些现在不是很急,才能看看你。”
“你一定会解决,不是吗。”金不换轻轻地说,哪怕失去了记忆,似乎对他而言,可靠的人依旧是可靠的。
“当然。”高知之拿出一张地图,认真回话,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了许多。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但这孩子哪怕不介意这个,这种时候,也要更敏感些。
“这几个城市是管不着的,虽然很乱,可还都有可靠的人在。”她强打精神,指着图中“四原”一带,这里一共有五座城市,她划去了最上面的一个:“选一个吧,我送你去。”
金不换扫过地图,看见图中一个月弧形的城市,像是妈妈抱着孩子,将其他三个城市纳入胸怀。
弗名市。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心里由衷地蒙上愧疚来——他似乎抛弃了什么东西很久了。 要不要去看看?
但他很快放弃了;他的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面,停留在一块区域间:“这里是——穹隆。”他念道。三大平原间相接之处,顾名思义,这是一个平原上隆起的高丘。
“那里的人都很有意思,你也许会觉得宾至如归的。”高知之笑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得逞的得意。我得让这孩子放松,她这样想,所以不掩饰任何情绪。所以金不换,也真的奇妙地没有感受到一点压力。
“很多人都觉得我要去弗名,是吗?”虽然这么想可能会有些自作多情,但是金不换这个人,应当是很有用的。
“可我就猜你不会去。不仅如此——还有一个人,她也猜你不会去。”
“谁?”这分明是等金不换发问,如果戛然而止,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她已经在穹隆了。”高知之总算有了些精神,她直坐起来:“燕双双,你还记得吗?”
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什么要澎湃而出了。很重要的人。
“想不起来吗?你的小青梅呀!”高知之笑起来,她这时候笑得便有一些调皮的意味了,金不换心里的熟悉感突地加重,心下有一种轻盈的不好的预感,杂着久违的熟悉的氛围,有点酸苦味。
“怎么,失忆了还这么怕我吗?”
“我原来很怕你吗?”
“退避三舍。不算了吗?”她站起来,此时的脸色好了不少,“快先吃饭。”她温柔地叮嘱道。
当她离开,金不换再次望向窗外——这场谈话没有持续很久,黄昏的阳光依旧,而自己刚睡醒时的压抑,紧张,沉重,全都随着高知之一同离开了。
忘了问她,她那个与自己是好友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情况...…走的时候,不与他道个别么?
“你与我儿子是好友。”
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糟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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