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40xx年，通用历1月某日。
　　深夜，一小队年轻军人歪歪倒倒走在过道。宿舍走廊里安静地黑着，只有脚下几盏应急灯亮起绿莹莹的幽光。脚步略显杂沓，墙壁上的应急灯随着亮起，更显得灰色调的墙壁冷硬单调，正如他们平时的军营生活。
　　刚刚结束又一期训练，队里每个人都又脏又累浑身是汗，筋疲力尽在行列中沉默。不甚明亮的夜间光照下，这群年轻人一个个身材高大魁梧，影影绰绰排着队走着，尤其显得走廊狭窄。
　　换气扇嗡嗡响着，空气里仍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污浊气味。锻炼后的体味混合着化学气味充斥鼻腔，被年轻人们吸进肺里又吐出。
　　“一二——”尼斯队长提一口气，喊到一半突然扯了嗓子。沙哑的声音转过一个诡异的调子后彻底消失。反正也已经到了楼梯口，小队长放弃喊号子，使劲咳了几声。口令一停，队伍里整齐地脚步声立刻变得凌乱，队员们疲惫的大脑只能思考马上要睡觉这一件事。
　　“立定！”尼斯尽力扯着哑掉的嗓子最后吼出一句，“就地解散！”小队长声音几乎发不出了，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随之离开了身体。这一句喊完，队伍里疲惫的情绪立刻蔓延开。
　　队员们立正敬礼完也都没力气装了，塌肩驼背摸去各自的房门，“累死了……”走廊里传出彼伏□□。“滴滴——”微弱的开门关门声响起一片。
　　进了房门，Reca终于放松心情，扯掉身上满是泥污汽油的作训服扔进洗衣通道。Reca在上床睡觉洗个澡之间纠结，最终还是脚步一拐进了浴室。
　　淋雨头开启，各种不明液体混合着从她身上流下。有点刺痛，Reca抬起胳膊一摸腋下，左侧肋骨处长长一道划伤。狭窄的浴室里雾气弥漫，她对着镜子看了看，伤口倒是不深，也没有结出血痂。
　　别处也有些刺痛，但也都是小伤。Reca皱皱眉头，估计是接触化学品的关系，伤口受了刺激才会疼痛。这种程度的小伤她懒得处理，眼下实在太累了，简单冲过热水就将快要散架的身体摔进床铺。马上凌晨四点，多少能睡上几个小时。
　　混沌的大脑刚有这个念头，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宿舍区窸窸窣窣一阵后，走廊上的声控灯也依次熄灭。
　　凌晨五点，正是梦乡黑甜的时候。“叮叮叮——”刺耳的电铃声响起，Reca的心脏猛一缩！下一刻她瞬间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紧急集合！”小队长尼斯啪地打开房门，探出头喊了一声。附近的房间也都踢里哐啷，士兵们立刻清醒翻身下床，空荡的走廊里隐约能听见有人小声咒骂。
　　安稳的睡眠再次被打破，年轻人们心里涌起一股怨气。虽然心里骂骂咧咧，但他们也知道命令不能违抗。职业军人的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所有动作早就形成反射。
　　Reca同样，接到命令的时候睡得正香。铃声响起的同时她脑中炸开施耐德中尉的声音。
　　“紧急集合！”教官的声音一如既往又大又洪亮，迅速惊飞她那缠绵的睡意。Reca掀了保温毯一跃而起，飞速套上衣服，单脚跳着勾上靴子拉开门就往外冲。
　　走廊上已经有阵阵脚步声，动作快的几人抢先跑下了楼。一间间房门打开，冲出去好些矫健的身姿，走廊里带起一阵风。小队长尼斯边跑边回头，后面几个人已经跟上他的脚步。
　　尼斯已经跑到楼梯口，下一步就要刹住脚跃下台阶。
　　“嗨！”费伊的声音突然响起，尼斯还没回头就感觉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撑，借力跃下台阶。
　　爽朗的笑声传来，费伊的一头金发很快消失在下方楼梯的转角。尼斯略有些无奈，有人突然抢道，他转眼间就落后几步。几名队员早已超到前头，背影匆匆大步跨着跃下台阶。
　　一个个身影迅速又利落，两三下就窜出几十米。这根本不是普通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宿舍区很快人去楼空，只剩下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联邦新编作战部队，训练基地A区停机坪，施耐德中尉背手而立。他已届中年个子不高，由于常年的训练身材壮实。
　　天空下着大雨，天光晦暗。中尉神情严肃，风衣帽子被浇得紧贴额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雨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黎明将至，银灰色的停机坪略有些空旷，地上的导航线被大雨冲刷得惨白耀目。
　　平台入口处的空地上，年轻人一个接一个跑过来列队。他们身着一式的配发风衣，在大雨中站得笔直。暗淡的天光下，深蓝色的军服成了铁灰色，雨点噼噼啪啪打在他们身上，又从背后的防风片下沿如柱滑下。
　　的确是一场豪雨，大风裹挟着雨水，掀得他们风衣下摆紧贴在身上。这队年轻军人有男有女，一个个站得笔直，帽檐在他们眉弓投下阴影，反倒显得一双双眼睛坚定又明亮。长官施耐德中尉一身同样打扮，背手立在他们面前。
　　小队长尼斯扫一眼面前的队伍，提口气大声道：“现在报数！”
　　“1！” “2！” “3！”……年轻的声音一声跟着一声迅速响起，精神十足。“12！”最后一声结束，尼斯皱起眉头，硬着头皮没有回头请示身后的施耐德中尉，等了几秒。又是这样！总有一个人要拖慢进度。几秒过去，缺席的仍旧没赶到，尼斯转身敬礼：“报告！13号缺席！”
　　施耐德中尉厉声大喊，“13号！在哪！”瞪大了眼睛浓眉习惯性地挑起。粗犷的声音在停机坪上回荡，带起一串回音。小队长尼斯面无表情，仍旧在长官面前挺起胸膛站好。
　　Reca这边还在路上，大步跑着心里着急又紧张。紧急集合命令下达半分钟，尼斯就会照常整队。
　　果然，她又是在下过台阶的转角处在脑海中听到了教官要求报数的命令。几十年如一日，腿脚太慢每次都赶不上集合。
　　台阶的转角刚过，尼斯的“现在报数！”就会响起。再跑五六步，紧接着就是施耐德中尉的“13号！”在她脑海中大叫。
　　教官永远会因为她迟到生气。虽然以她的身体条件集合赶不到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尽责的施耐德中尉永远会对不合格的人发火。
　　停机坪上所有人列队等了十几秒钟，最后一个13号还是没来。队伍里有人轻轻从鼻孔哼了一声，施耐德教官注意到了，立刻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员，费伊敛了目光悄悄低下头。
　　正说着，Reca跑过连廊一闪身从旁边B区冲出来，马上就到停机坪。刚一出室外，大雨立刻浇了她满身满脸。
　　地面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雨水，她脚上的高筒靴子踏在地面溅起水花。整个天幕都是铁灰色的，远处还翻卷着浓重的乌云。基地停机坪地面上白色的导航线白的刺目，Reca跨着大步飞跑，啪啪啪地赶路。
　　停机坪上所有人站得笔直，长官和队友已经在等待。Reca一阵紧张难堪，再次感到很丢脸。她急刹住脚在队尾立正。母星今天大雨，还真是少见。她和队友同样打扮，一式的深蓝色军服，年轻、瘦削，脊背笔直，一双小腿纤细，收进黑色的军靴。
　　“现在报数！”施耐德中尉严厉的眼神扫过全体队员，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1！”“2！”“3！”……“13！”语速飞快，方才跑来的Reca接上13。年轻人们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讲一下！”施耐德中尉威严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在队伍面前背着手走动，“前期训练结束，全员通过考核！”
　　十几双眼睛瞬间亮起，“喔！”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队伍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小队长尼斯也禁不住低声感叹。终于到了这一天！
　　施耐德中尉还没说完，但也没计较学员们过分激动没了纪律。长久以来的忍耐终于换来结果，他同样为这群年轻人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中尉惯常严峻的脸色终于松动，脸上带了一点笑意。
　　他接着说，“新任务已经下达！新编作战部队飞行中队即刻出发，目的地草帽星系远航基地！”
　　这个新消息带来的冲击太过巨大，年轻人们无一例外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嘴角咧开两眼发光。他们很想扭头看看身边的同伴，但是教官在场所以不敢，只好互相递眼色。
　　“就地解散！”施耐德中尉的口令及时发布，善解人意地允许他们玩闹一会儿。
　　“哇海——！”学员们一声欢呼，在大雨中激动地互相拥抱。瓢泼水珠立时挂满了所有人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泪。
　　施耐德中尉看着眼前的学员们，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满足和喜悦。他暂时松开往日里树立威严始终紧锁的眉头，满足且怜爱地看着，微微笑起来。亲手培养出的学员终于通过系统考核顺利毕业，他心里同样百感交集。
　　学员们围住施耐德，“教官！我们都通过了！”“哈哈哈教官！”“教官，任务……”无数声教官环绕，年轻人们已经迫不及待，七嘴八舌在描画未来。
　　“是，对！恭喜你们！”施耐德中尉笑着，挨个去伸手拍身边学员的肩背，仍旧是斩钉截铁的语气一时没有改过来。
　　“欧耶——”尖叫声立刻在四周响起，刺破了四面八方迷蒙的雨雾。小队长尼斯一时间被几个兄弟抬起来向天上抛，男队员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尼斯落下来的时候帽子也在混乱中被人一把摘了，搞得一头鲜艳的红发在空中荡来荡去，两下被雨水浇透一绺一绺滑稽地贴在额头，更引得费伊伸手指着拉过身边的朋友尖声大笑。
　　年轻人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这种场合Reca甚少参与，跟人群留出一段距离站在外围看兄弟们笑闹。她同样也卸掉了几十年来背负的巨大的心理负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空气微微震动，头顶也传来太空舰降落的声音。Reca抬起头，不远处的夜空上缓缓划过一个耀眼的光点，那就是他们所有人即将迎接的未来。
　　施耐德中尉看他们地笑闹，没有立刻要求整队。他脸上惯常的严厉神情仍旧没有出现，眼神欣慰慈爱地看着孩子们。经年累月漫长的考核终于结束了！往后应该就是一片光明坦途，再不会有至今为止的痛苦难捱。
　　他眼前的这个小队是联盟重点培养对象，甚至他们的存在有一定的保密等级。几十年来不论联盟还是军部，所有资源全部倾斜。
　　队员们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训练全程淘汰制。一路辛苦过来，他们的辛苦磨难施耐德中尉作为教官全程看在眼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联盟这么大手笔，只根据自己负责的训练内容多少有些猜测。
　　联盟或许意在让他们执行极端环境下的战斗任务，又或许只是对未来人类可能性的探索。队员们全程跟军部高官直接对接，像他这样负责训练的教官也什么都不知道。
　　欢呼过后，年轻军人们一个个瞬间精神百倍，为自己最终通过选拔无比欣喜。训练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通过，但刚才降落在停机坪上的运输舰，再一次证实了施耐德中尉的话。
　　几百年来，联盟的高层一直想要扩大深空移民的范围，但是这项决策迟迟没有通过，原因是充当大脑的分析系统对此一直态度不积极。系统是公认的最高智慧，联盟高层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暗地里再想办法推动。
　　不难理解，星际移民就是在创造无尽星空里的新世界，决策层的军官意在提高自己辖区的实力，搞经济政治的政商想要扩大自己的财富。虽然表面上一派和平，但联盟和平日子久了，几百年来平静的表象下已是暗流涌动。
　　系统一直拒绝过早开始第二次星际移民，联盟则持续施压要求扩大探索宇宙的范围。系统联合各个部门的科学家给出了一份报告，陈列出许多不可行的理由。无非是是耗费的人力财力过大，且目前看不到迫切需要星际移民的理由云云。
　　大会上所有高层跟系统的电子音吵成一团，最后也没赢过那和蔼的、永远不生气也没有情绪起伏的冷静理性的女声。长久的论战疲惫了所有人的身心，甚至有人开始内讧。政界和科学界互相指责，矛头对准帮助系统做调查报告的科学家。
　　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嘴上说着：大家散会，祝大家顺利。却故意在对方面前嘀咕还不如去开发伪造报表的技术，希望能骗过系统的眼睛。既然分析系统这边铁板一块，高层们只好转向别的方向。
　　不过联盟第二次的深空移民计划最后还是实施了，不过不是因为上层的权力斗争。
　　这转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科学系统另有一部分科学家偶然监测到什么，汇总后立刻就给联盟递交了一份报告。报告中的内容由于保密等级并不为人所知，但是从那之后整个星际世界变了天。
　　再一次提出要深空移民，联盟不顾分析系统反对一路绿灯。大笔科研经费疯狂投入，无数的科研项目雨后春笋般出现，原先伦理委员会不认可的生物研究也都通过审核。甚至优于各个领域新项目太多，研究人员严重不足，大批的高学历者被征召回归实验室投入研究，大力发展科技的形势下整个星际世界一片欣欣向荣。
　　通用历近百年过去，星际世界被迫迎来一次的技术革新。太空舰动力系统以及航线计算有了新的突破，再次缩短了航行的时间空间。
　　消息一出，联盟沸腾了。距离较远的星球登陆已经成为可能。科学技术部分析了这些移民星球的环境条件，军队再次向分析系统提出了培育混合基因人类的愿望。形势所迫，被架空的伦理委员会形同虚设，只好也给出同意的答复。
　　于是军方和相关生物研究所联合，开始培育基因混合人类。研究所制造，军方训练。这个项目原先也属于被伦理委员会明令禁止的范畴，技术早已经成熟，但是不能投入生产。项目一通过，联盟紧接着修改法案，彻底解除了禁忌。
　　科学界内部也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由于这股势力过于弱小被铺天盖地的普遍观点淹没。混合基因人类是系统推进的项目，而分析系统是维持人类发展存续的最高智慧，只有遵从系统人类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Reca他们——第一代的基因混合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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