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风车

　　谈清露觉浅，夜里听见了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没睁眼，接着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觉到手腕被牵引着往上移动，吓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眼熟的中年女人放大的脸，谈清露半梦半醒的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宿管阿姨。她松了一口气。

　　宿管却似乎被她突然睁眼吓了一跳，甚至显出几分畏怯，但紧接着又严肃了表情，松开谈清露的手腕，猛地抽出她脑袋下面的枕头，往她脸上盖了过去。

　　谈清露的头被推得在床板上撞了一下，一下子懵住了。宿管捂她的手劲很大，等她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也根本拗不过她。

　　——

　　这天晚上岑仙之做了很多荒诞的梦，前后交杂在一起又太繁复，情节她转瞬即忘。她似乎看见哥哥染了一头彩色的头发，在逃避一个拿着斧头的人的追杀；似乎又有一室的楚康人游荡呼号，而她和一行人躲在卫浴。总之是各种无意义又不自然的片段，或许是白天怪异的经历引得她的夜梦与之类似着无理和让人不宁。

　　但后来的梦境又变得有点实感了，她有了连贯的记忆。梦里似乎一群人都死去，有同学拉扯她的手腕，然后和她一起跟着队列往奈何桥走。同学的手掌冰凉僵硬，触感几乎像钢铁。她听见远处呼啸的风声和雷声，从低到高地延续着。

　　岑仙之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在不远处说话，隐约似乎还有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没在意，接着睡了。

　　之后她是被烟味呛醒的。甫一睁眼，头顶上就传来乔鸥明紧张中带着一点不耐的声音：“我靠，Ксения，你怎么这么能睡！”

　　“……怎么了？”

　　“你起来，你起来。”乔鸥明咬着牙说。岑仙之双手撑在枕侧准备坐起来，突然觉得不对劲。然后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Капец！这怎么回事！”岑仙之猛把双手往中间收，再次感觉到手腕被拦住，铁链在响。

　　“先别管它，你人先起来。”乔鸥明开始指挥的声音还算镇静，岑仙之心里略微安定了一点，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你有没有办法弄开这玩意儿？”

　　岑仙之于是凑到左手边去研究手腕上套着的什么。是手铐，银亮银亮的，型号她不熟悉，不是一般警用的也不是常见民用的。观察构造，她没有自由手肯定是解不开的。但它套得不是很紧，虽然不能直接把整只手取出来，但如果……

　　岑仙之用力把两手往中间并，铁链的长度允许它们堪堪相握。她抬头看周围。乔鸥明靠着床头盯着燃烧起大得不正常的火焰的窗帘，不讲话也不动。文译雅用肩膀抵着栏杆，扭头去看谈清露的方向。谈清露拿枕头盖在脸上，大概还在睡着，一动没动。她的手上……

　　烟味在慢慢变大。

　　“呃——”

　　“怎么了？”乔鸥明猛地扭过头看她。岑仙之冒了一身的冷汗，把折了一根手指的右手转动着从手铐里取出来：“我没事，我没事，我把它弄开了。”

　　乔鸥明半个人转了过来：“你怎么回——你手怎么了？”

　　“断了。Капец……”

　　“你骂人怎么就那一个词。”乔鸥明担心里还忍不住要吐槽她，“那你另外一边怎么办，你别告诉我你要再来一个壮士断腕啊？”

　　“……我自由手没有大拇指发力怎么掰啊，有没有点常识。”

　　“啊对对对……然后呢？”

　　“我看看能不能弄开连着栏杆这一块。”

　　一会儿的沉默。

　　“开了。”手铐从床栏杆上松脱，岑仙之长出一口气，然后突然顿住：“我现在该干嘛？”

　　“去开门啊。”乔鸥明烟熏上头，声音变急了一点。

　　“行行我知道了。”岑仙之左手上还挂着从床栏杆脱开了的手铐，她翻过栏杆顺着两床中间的台阶跑下去到门口开门。门把手扭不动。“门打不开啊！”

　　“你撬锁，或者你给文译雅解开让她给你砸门啊。”

　　“……对。”岑仙之边摸口袋边背出半句祥林嫂，“我真蠢，我单知道这门它……”她摸出一张纸牌一折一撕，然后用它戳进锁孔去转。在接连两次失败以后，她深吸一口气差点呛到，接着终于打开了门。岑仙之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

　　“门外面拴了链子。”

　　“宿舍门外面没有链子的啊……”乔鸥明语气有点弱。

　　“我试一下能不能伸手出去把它取下来。”果然这链子也不好取，外面缠得复杂无比。岑仙之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解，中间由于焦急手抖停了几次，不知不觉眼泪都流下来打湿了脸颊，她赶紧抬起右手抹了一把脸。到底还是解开了。她沉默地爬上几级台阶，推掉了乔鸥明手铐和栏杆的连接。乔鸥明翻过栏杆扶着她肩膀拍了两下，低声说：“我就去走廊看看，你等会儿带她们出来找我。”

　　乔鸥明已经迅速出了门。屋里的烟味已经因为屋门敞开稀薄了不少，但靠窗的半边还是逐渐又浓烟滚滚。岑仙之垂着眼睛边想边去找文译雅，一边给她下铐一边小声问：“谈清露手上没有手铐啊……你们怎么没叫起她帮忙？”她摸索几下，猛地把文译雅第二只手上连着的链条扯松。

　　文译雅爬过栏杆：“哦，谈清露那边是没有手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没醒的时候我和乔鸥明也喊了她好半天，结果你和她一个也没被喊醒。”

　　岑仙之听得原地愣了愣。谈清露睡得比她还死？

　　文译雅站在地上看着谈清露，说：“奇怪，我记得以前住校的时候她是寝室睡得最浅的一个……”

　　岑仙之扶着床头倾身一把掀开了盖在谈清露脸上的枕头，然后脚下一踩空往后倒去，后脑撞上了文译雅床侧的栏杆。文译雅还没看见她看到了什么，赶紧回头拉她：“怎么了？”

　　岑仙之却挣扎着怎么都说不出话，咳嗽不断，眼睛都红了。文译雅捞着她不知所措。岑仙之终于拍了拍文译雅的手臂，指指谈清露的方向。

　　火早已从窗帘烧到墙上，触碰到地面。谈清露的床位靠近窗户，人在那里已经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但文译雅还是看见了。她也腿软了一下，差点呛到。岑仙之终于又扶着栏杆站直，对上文译雅同样被烟和瞬间的震惊恐惧熏得发红的眼睛，狠狠地扯了她一下。
　　快走。无论如何，这里面马上就待不了人了。

　　乔鸥明刚走回她们门边，一把把两个狼狈不已的人从门口拉了出来。“怎么回事？”

　　“……”岑仙之说不出话。

　　“谈清露、谈清露她……”文译雅说一半也沉默了，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乔鸥明低头，然后转移了话题：“刚才110里面一直在撞门，把门撞开了，但链子撞不开。里面是林瑶熙，我说服了她让我给她解链子，但我一时半会真的解不开，她就接着撞门了。”
　　林瑶熙是他们班的住读生，昨天入宿的时候还跟她们打了一次照面的。

　　岑仙之这才意识到耳边砰砰的背景音的来源。她打起精神站好：“我去给她解。”

　　“林瑶熙！林瑶熙！”然而这回里面的人一点也不理她们了，或许是上次的失败消耗了她的信任，“我们找到解链子的方法了！你先停一停！”

　　毫无回音。外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现在这样你能解吗？”乔鸥明问岑仙之。

　　“这样我肯定解不了。”岑仙之没看乔鸥明，盯着缠铁链的钩子，“我刚才隔门解这个都很吃力，这门不停地晃，我连手都下不了。”

　　乔鸥明又低下头，最后只是拉着岑仙之的手说：“我们走吧。”岑仙之跟着她走了两步，发现文译雅没动。她回头望文译雅。文译雅也不看她们，声音有点哑：“我在这里……再等等……”

　　乔鸥明皱了一下眉头：“Ксения？”

　　“我就想出去坐会儿。”岑仙之叹了口气，轻声回答。乔鸥明点头，拉她接着往外走。

　　……宿管室里——那是怎么回事？
　　岑仙之头昏得厉害，一时无法把眼睛看到的景象转化成清晰的思绪。她意识有点模糊，脑海里只是各种纷乱的图景。

　　门外有人，一个，两个，三个……他们都迎上来，围在她们周围，有一个人扶住了岑仙之。乔鸥明仍然紧握着她一只手。岑仙之看见扶她的是詹隽粼，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概过了很久。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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