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

　　还未出山时，其实就已知道她。
　　徐家酒馆是八卦聚集之地，下山屯粮时，里头常有手臂鼓鼓的汉子说起那个耍得一手好剑的小姑子。
　　山上不许饮酒，有时少年便在此偷几口过瘾，坐二楼的近窗处等风吹散酒气，顺便蹭些闲话听。多是拱手拜服。但也有咬牙切齿的，是驻在山脚无所事事，靠抢掠过往商队钱财货物喝酒吃肉的大胡子们责怪她多管闲事断人财路。
　　坡路异常陡峭，师父或许在等，饮完这杯少年便起身。

　　路过笔直山路的第五棵松树时，少年看见了她。被吓了一跳，略微有些紧张。少年揪紧了袖子，想上前拱手叫声大侠。她却是跃下身来，劈手就夺了他腰间木剑，转身欲走。
　　“喂......？”
　　真是个奇怪的人。一把木剑而已，惹得小侠女拦路抢劫？罢了罢了，不过是不值钱玩意。

　　“你的剑呢？”师父罕见的严肃。
　　“路上丢...丢了。”
　　许久。
　　“是被夺了？”
　　“是。”
　　只听得一声单薄的叹息，像春日早晨摇摇欲坠的露珠，瞬间便消散。
　　“若下山再遇她，你就和她说坡路曲折，莫要再往前了。你去后院扎半个时辰马步。”
　　“是，师父。”
　　一把木刻的剑而已，却引得平日懒散健忘的师父如此询问，不会这剑藏着什么惊天玄机吧。
　　少年细想在山下偷看的话本里，世外高人总拿个不起眼的扫帚，或是握一只看起来笨重的旧手杖。
　　糟了，我不会丢了师父传与我的师门神器吧？！
　　少年被自己的脑洞给吓到，恼恨地一拍脑门，怪自己当时怎地不追上去。大侠梦破碎，他乖乖做回被师父罚蹲的衰仔。

　　没想到再见会这么快。还等不及再次下山，少年溪边取水时，听见身后哐当一声钝响。
　　是那把木剑被摔到师父跟前，成了两截。师父低着头，神情颓败而萎靡。
　　她也不似那日般稳重镇静模样，至少袖子下紧捏的手已经青筋暴露。
　　少年躲在树后，隔着风声听不清话，看她咬牙切齿对阵师父的沉默不安。
　　糟了！
　　她手拈剑花，一招比一招快，花式干净利落，挑断师父手臂，剑尖直逼喉咙。
　　师父也不怒，只一味躲闪。

　　其实师父并不会武，整个人是瘦得只剩一副骨头，看着十分地弱不禁风。教少年习武也只是搬出些典籍做个架子，让他比划自学。
　　少年急急一颗石子飞出，大力击中那姑娘手腕关节，手一痛，剑便松落下来。
　　大步冲来扶起师父，挡在身前。师父却不甚在意地拨开少年身子，向那姑娘说“孩子鲁莽，你快下山寻些金创药敷敷吧......小师妹。”
　　她也不恋战，狠狠瞪了少年一眼，提剑便走。
　　少年瞥见她转身时稍稍露出点红意的眼眶，眼神却决绝冷硬得如同她的刃。
　　原不是故人重逢却是仇敌相见？那师父也太窝囊忍让了点吧。
　　“今日你去后院扎一个时辰马步。”师父拾起破剑，也不理他。
　　又罚？
　　少年实在委屈与不解。

　　还未出山时，其实就已知道她。
　　不是在徐家酒馆，也不在回山时的松树上。
　　更早的，在师父的画匣子里。
　　闭着眼的，横卧着，笑得天真的，皱眉的，每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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