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桃花开

　　在南山，有座小庙，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寺庙的后院，有一株非常茂盛的桃树，据说活了数百年，每年的花季都比别处晚，却开得特别灿烂，香飘十里，可惜从不结果。

　　有人猜测，是花心少了一滴用心的泪，若是用泪浇灌，或许能结出苦涩的果实。

　　有人谣传，因为多年前，有个被情所困的女子，在这树上上吊自尽。那女子曾在临死前对她的负心人说：“既然注定了‘花心’，又何必有‘结果’。”所以，满树都是绽放开的花心，没有果实。

　　有人煞有介事的说，事实好像发生在那年桃花盛开的时节，自从那起凶案发生后，这株桃树被亡灵下了诅咒，因为那个死在树下的女子，她的怨气极重，满树的桃花刹那之间结满了苦涩的果实。后来，桃花年年依旧，艳丽妖娆，却再也没有结过一个果实。

　　还有人异想天开的说，这株桃树本是天庭的一粒蟠桃籽儿，被馋嘴的仙家随手丢弃之后跌落凡间，带着那么点机缘，被风吹到了江南桃源镇南山寺的后院。它在那里慢慢长大成树，吸收了天地灵气、日精月华，外加一点日夜熏陶的佛性，经历五百多年之后终于修炼成精……所以向桃树许下姻缘是很灵的！

　　事实到底如何呢？有位老人说，神话源自于南北朝年间——

　　那一天，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在这春意盎然的时节，我们美丽的女主角陶菲雨姑娘带着淡淡的幽怨，信步来到郊外观赏桃花。整个桃源镇，就数这里的桃花最美。放眼望去，满山遍野之中桃花的身影分外妖绕，层层密密，宛如落下一片百里胭脂云。她呼吸着空气中的芬芳，感受着春风拂来的暖意，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她和穆风自小青梅竹马，她是那么的信任他，可是他却出卖了她的爱，逼着她离开，明白真相的她，痛哭流涕。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声响，以为是贴身丫头来寻她，并没有转身，淡淡地说：“青青，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在寺里等我。”

　　许久，身后静悄悄的，没听见脚步声，也没得到预期的回答。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一回身，见到的是她——那个女人，一心想成为穆风妻子的女人，已经成为穆风妻子的女人。那女人不吭不响地站在离她数丈之外，一双眼睛阴沉地瞅着她，像是在端详，又像是在压抑、思考、等待……

　　见她不说话，陶菲雨右手捏左手，力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问：“穆夫人，有事吗？”

　　淳于香缓缓地走到她身边，仍是不发一语，从面色看来，极可能情绪欠佳。

　　“你还好吗？”

　　“嗯。”

　　“也来欣赏桃花？”陶菲雨见她摇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抬手轻轻触碰面前的那枝桃花，指尖细细地抚过花瓣，嘴角微微勾起，说道，“主持说，这株桃树有上百年的岁数，对着它许下姻缘，会很灵的。”

　　这次，淳于香有了反应，呆呆地看了会儿桃树，这株桃树生的比所有桃树都大，都美，花朵又多又密，花香也更加馥郁。好像真的有灵性。她把视线重新移到陶菲雨身上，主动说话了：“你很爱穆风吗？”

　　“……”陶菲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淳于香想听的答案，“你跟他很配。”

　　当亲眼看见心爱的人跟别的女人亲亲我我，一直以为专属于她的吻落在别的女人身上，她的心好痛。那个负心人妄图享受齐人之福，叫她怎么忍受。明明说好只爱她一个，可是转眼间，他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早在他成亲的那天，她跟他已是形同陌路。

　　枝头有花瓣飘落，拂过陶菲雨的眼帘，就像那颗充满爱的心已经凋零。

　　“哼，别装了！不觉得虚伪吗？”淳于香表情狰狞地大喊，“你赢了！他现在满心的真爱都用来哄你，希望把你哄回来，我是他的妻子又如何？！要怎样你才不会嫁给他？”

　　“我说了，我不会嫁给他！”

　　淳于香哀伤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真好笑！你爹已经收下聘礼，等你进门后，与我平起平坐、不分大小！你知道聘礼是什么吗？是三家店铺。夫君可真是舍得！你们为什么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心情？”

　　“我爹……不！不会！穆风他疯了吗？爱情不是买卖！”陶菲雨气得浑身颤抖，委屈的眼泪掉下来。

　　这个男人，她真的对他失望透顶。当初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可以狠心地抛弃她，现在又想用千金来买回当初的爱。不可能！她做不到！

　　“那么，你能帮我吗？”淳于香怔忡地望着陶菲雨，“对，你可以帮到我。只要没有你，一切都会一如既往。”

　　“穆夫人……”陶菲雨开始觉着不对劲，感觉跟眼前的人已经说不通了。

　　果真，只见淳于香突然向她扑来，双手紧紧地扣住陶菲雨的脖子，陶菲雨被扑倒在地，淳于香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手上的力道不断地加大，嘴里反复地说着：“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不会改变了！”她的眼神中发出诡异的光芒。

　　陶菲雨本能地打着淳于香，挣扎着，试图脱困，可惜，只是徒劳。随着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少，她的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满脸的痛苦，眼泪不断地逼出眼眶。

　　她好痛苦，眼睛睁得大大的，入眼的，除了行凶的女子，还有枝头静静绽放的桃花，一朵二朵三四朵，百朵千朵无数朵，都在卖力的绽放，每一朵都是那么的娇艳。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该死的是那个臭男人！女人为什么要为难女人？她不懂！穆风，她好恨、好恨他啊！是他招来的桃花，却让她承受桃花劫，何解？在临死的时刻，她的身心充满怨愤！

　　四周开始变得寂静，她的眼眸里倒影着粉红色的花海，临死的煎熬让时间被放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过了很久，她细微地看到了花心的破裂，仿佛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可是，她却要在美好的花季逝去。

　　这一刻，她心有所悟——每一次的花开，都是花心的破裂；每一次的轮回，都是一个花开花落的过程。但是对于爱情，花心没结果。

　　然后，她的世界彻底的安静了。

　　没错，她死了！

　　淳于香解下陶菲雨的腰带，悬挂在树枝上，用力地打上死结，再抱起地上的尸体，悬挂起来，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她诡异地笑着，折下一枝桃花捏在手上，自言自语：“桃树啊桃树，你如果真有灵性，可以保佑姻缘美满，就让我守护住我的爱情吧！”

　　桃树仿佛真有灵性，顷刻间大风起，伴着凭空冒出的白雾，桃花雨洋洋洒洒地飘零，枝头冒出一个个小小的、青涩的果实。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花结果。树上的女尸，原本睁得大大的、充满怨愤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只余下一行清泪，一股黑白混沌的青烟从尸体的眉心跑出，又很快被桃树吸收。

　　当青烟消失，桃花林的白雾也跟着消散，一阵阴冷的清风吹过，淳于香吓得尖叫着“鬼啊——”，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

　　只是她没有回头，或许，她听见怪声，跑得更快，更不敢回头看。所以没有看到——满树的小青桃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乱得就像心如鹿撞的声音，每一下敲击都颤动着她的心跳。很快，空荡荡地枝头只剩下茂密的枝叶在随风伸展，枝叶间的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有个东西在挠着她的胸口，既痒又慌乱。

　　这起命案，没几日落案了，陶菲雨被判自尽。

　　淳于香没有收监，却因精神崩溃，疯癫了。她因为有个富贵的老爹，逃脱了律法的制裁。

　　陶菲雨的爹在安葬女儿的时候，来了位道士（道号：长青子），告诉他：“枉死之人怨气极重，尸首必须用桃木火化才能化解怨气。”陶菲雨的爹虽然舍不得，但是为了家宅安宁，还是把尸体交给了道士处置。

　　在火化当日，穆风寻来阻挠，想保留陶菲雨的全尸。“长青道长，我听老人说过，尸体若是火化，死者将永不超生。而且桃木本来就是用作驱邪的。”

　　“穆公子，此树是有来头的。传说王母的蟠桃园有上中下三品蟠桃，上品是九千年一熟，中品六千年一熟，下品三千年一熟。而这株青桃乃是人间仙品，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三百年成熟。食其果，将添福添寿。”更是修真者的灵丹妙药。（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长青子继续说，“陶姑娘被害的那天，正好满六百年，是青桃结果的日子。可惜沾染了死者的浊气，夭折了果实。险些毁了桃树的灵气。如今，贫道要开坛作法，用此树的部分枝叶火化死者，渡化死者的亡灵，洗涤桃树的浊气，再将骨灰埋于此树下。否则，若干年后，此树必生妖孽。”

　　“长青道长，你法力无边。今生是我欠了她的。能否作法，让我和她许下来世，好让我偿还今生的情债。”穆风跪拜在道长跟前。

　　“知道你和令夫人，还有陶姑娘的关系吗？你就好比恋花（陶菲雨）的风（穆风），可是被香味（淳于香）所迷。此心不坚，还是放手吧。”

　　“不！我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是爱，若有来世，定不负她。”

　　“痴儿！”最终，长青子说道，“你可愿折寿十年为陶姑娘祈福？”

　　“别说十年，二十年也行。”

　　“好。用你的鲜血写下灵符，注明陶姑娘的生辰八字，火化后，吞服之。若真有来世，她自会来寻你报恩。”

　　之后，道长火化了陶菲雨的尸体，骨灰被洒在她死时的那株桃树下。

　　青桃掉落地，腐烂在土里，跨越数百年，辗转变尘埃。

　　百年后，隋唐年间，南山寺已经翻建过几回，香火依旧是那么兴旺。由于桃树每天都受到香火的熏陶，便有了佛性。随着时日的推移，桃树的佛性增加了不少，已然成精了。不，或者应该说，附在桃树上的那抹灵体得到了熏陶，与桃树合二为一，修炼成精了。当年的陶菲雨姑娘，如今的桃妖，就这么问世了！

　　这天，桃树分身出一抹娉婷的身影，身上穿着用桃花拼凑的花纱，那模样酷似当年的陶菲雨姑娘，只是眼下的她，有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我是谁？”女子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歪着脑袋想：“我好像睡了好久好久，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咚——咚——咚——

　　山中响起寺庙的撞钟声，是寺里的晨钟敲响，召唤着小沙弥起来做早课。

　　钟声惊到了女子，女子轻呼一声，在原地消失了。接着女子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变成了桃树。

　　“难道我是桃树精？”女子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我是妖精，该怎么修炼成人呢？没做过妖精，我不会啊！如果有前辈指导就好了。”

　　经过数日的尝试，女子的记忆没有回复，随着每日诵经念佛，“道行”倒是增加了。她发现自己可以通过意念控制南山上的所有桃树，无论是开花，还是结果，还是挪动位置，变幻形态等都可以。而且那些桃树就像她的眼睛和耳朵，有桃树的地方所发生的事，她都能感应到。只是这种感应只能持续一刻钟，否则她的体力会吃不消。但是这个发现已经令她开心不已。

　　如今她最想做的，就是化形成人。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后，她发现自己很容易在夜里脱离桃树现出人形，正午却不可以。反正只要太阳大一点，她就觉得身上有种被灼烧的感觉，之后要修养好几天。而且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南山一带。为了突破，她更加卖力的“修炼”。

　　呵呵，她的修炼很简单。就是跟着和尚念念经，没事就一个人冥想。想什么呢？

　　每天都有许多男男女女来到她的跟前（树下），向她许愿，或者倾诉。无非就是情情爱爱的东西。听多了，她就开始冥想，想着世间的爱情大道。可惜，无论她怎么想，都参悟不透。她很不解，一男一女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为什么能牵扯出那么多的爱情纠葛。还好她是妖精，不用像凡人那么烦人！

　　数月后，在桃妖化成人形的头一天，非常兴奋，因为她不必一直种在地上了，而且已经有足够的能耐抵抗太阳的威力，白日里也可以到处活动。她这次的化形，不再是意识脱离桃树，而是身形合一的化形。她的元神连着桃树一并幻化成人形。之前无法离开南山，是因为她的元神无法离开桃树太久、太远。这回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她用桃花拼成了粉色衣衫，便开心的跑去民间游玩。她张开双臂，飞上青天，任由大风灌进衣服里，把她的长发吹起来……一切都让她感到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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