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绞杀录

　　狂风呼啸，猛烈的簌簌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海水一浪拍一浪，震荡一声声巨响，不远处传来海洋独有的湿咸气息——并不浓郁，或者说，已有更浓郁的味道将它遮盖。

　　是化不开的臭鱼烂虾的恶臭。

　　不，比臭鱼烂虾更恶劣，难以用人类所闻过的所有物质比拟。若非要形容，那大概就像腐烂生蛆的肉糜被岩浆烧灼又冷却后留下的焦糊味。

　　临海之地冰冷潮湿，夜里海水温度比陆地温度高，此刻自海中升腾的雾气并非白色，是黑色，是浓黑，是不详的颜色。这种黑雾弥漫到陆上，慢悠悠地朝村庄涌入，所过之处，皆笼罩了一层黏稠的黑雾，附着在可见物上，打不散挥不掉。

　　…

　　“我们快走，赶紧把祭品献上去，万一迟了惹怒海神，后果可是我们承受不起的。”黑暗中，男人声音中的颤抖清晰可闻。

　　“天气太不好了，风又大空气又潮湿，连火把都点不燃，”另一个男人搭声道，“如果今年的祭品能让海神满意，来年就能风调雨顺了。”

　　“年年都这么说，神明从来都没有满意过…哎，只是可惜了这个小丫头。”

　　“别说了，快走吧！”

　　黑雾里一行人朝海边行走的身影隐约可见，他们中间，拥簇着一个笼子。

　　那些人口中的“昏迷了的小姑娘”在笼子里睁着眼打量周遭。

　　宋皎月沉默地凝视远处的海边。

　　天黑，又有浓雾遮挡，只要宋皎月不从笼子里站起来朝他们喊一嗓子“我已经醒了”，他们就发现不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安静听话的“小祭品”。

　　宋皎月回忆着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她进入游戏前最后的记忆是有一阵猛烈的强风袭来，眩晕感难以抵挡，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她没有之前的任何记忆。

　　直到现在，她被五花大绑塞在笼子里，作为祭品去祭予海神。

　　震惊已经被消化了半个小时，全然没了滋味，等待随机应变的时候，宋皎月就听脑中有声音传来。

　　【游戏加载中——欢迎玩家宋皎月进入游戏，《海雾》为内测游戏，无法中途退出。】

　　【游戏规则：花式刷分，任务对象好感值满贯即可脱离游戏，重新回到你的世界。】

　　系统说完就没了声音，连攻略对象，世界设定，剧情发展，全都没有。

　　宋皎月：？？？

　　草，别的游戏系统也不是这样的啊。

　　宋皎月对这个系统无fuck说，只能说服自己冷静，接受这个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实。

　　她的的确确被一种反自然力量拽进这个什么游戏世界了，并且短时间内出不去。

　　而她能做的，只有去做那个颁发的任务，等好感值满贯才能离开。

　　笼子一阵颠簸，紧接着是被放到地上的冰凉触感，宋皎月回过神，闭上眼装作没醒。

　　几个人上前，将宋皎月小心翼翼的抬到了海边事先搭筑的供台上，在四周摆了一圈特殊的花草，又在她身上泼了一些药水。

　　这种药水奇香无比，味道过于浓烈，宋皎月被熏得有点恶心。那边的人已经拿起尖刀朝她走来，口中痴迷地呢喃着祷告，准备放血祭品，献给海神。

　　海浪还在一波一波拍打过来，远处有轰鸣，紧接着一道明蓝色的闪电劈进海里，海水刹那四溅，翻涌起一簇凶猛的水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边涌来。

　　众人起先没有留意。

　　距离岸边不过千米之际，海浪速度依旧不减，甚至隐隐有愈来愈迅猛之势。

　　“海神来了，海神就要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在嗡鸣与黑暗中，他的声音凄厉至极，难以掩盖恐惧与崩溃。

　　不止他一个人如此，一行人顿时慌了神，全然没意识到海神来的这么早，他们还没准备好祭祀礼。

　　宋皎月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用极端的冲突也无法形容他们的模样。

　　不仅仅是害怕。

　　扭曲，狰狞，兴奋。震颤的灵魂也似乎在被寸寸敲碎，他们匍匐在地，全身抖的像筛子，偶尔猛烈的抽搐一下，头颅深深压在湿软的沙泥里，像一块块嵌在泥里的死肉。

　　他们突然的疯狂中没有一丝一毫求生欲望，只是挣扎扭动着面对突袭的海浪，接受死亡。

　　宋皎月扭动了几下，绳子绑的不紧，她一路蹭来蹭去，已经磨损得厉害，使劲一挣，竟真的挣开了。

　　可那恐怖的浪潮也扑面而来。

　　几十米高的水幕将空中明月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掩盖的彻底，海水中夹杂着猛烈的风，压盖下来时骤然增大的压强让人喘不过气。

　　少女紧闭眼睛，等待浪潮吞没。

　　可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周遭突然寂静一片，无声得让人心悸，似乎聋了一样。

　　宋皎月满身冷汗连连，睁开眼睛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距离她头顶不过两米的海浪，被生生冻结住了。

　　整片海域都被冻结了。

　　俯趴在海岸边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淹死，此刻也冻结在浪潮之中。

　　宋皎月一时无法言语。

　　寂静中空气也似乎凝固，一阵人耳难以接受的高频赫兹在潮湿中轻微颤动，潮湿滞涩的海水升腾起的水汽附着在人的皮肤上，微微冰冷，让人感到不安。

　　——你是……祭品？

　　似乎有声音在她耳边低喃，轻轻敲打在耳膜上的字句，一寸一寸，酥酥麻麻的电流一样流过大脑，带着情人间调笑的亲昵，却不像人，倒像在刻意模仿人的语气，吐息间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阴冷。

　　宋皎月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系统警报拉响，告知她的精神力正在缓慢流失，损耗过多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神智。

　　世界天旋地转，海浪正在迅速褪去，供台不见了，异香飘散了，那些带她过来的人也消失了，空荡荡的海岸边只有她一个人，不，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黑雾一层一层笼罩在她周身，把她困在其中。

　　宋皎月的脸被轻轻抚摸过去，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是非人能给予的感觉。

　　她的眉眼被黑雾一寸寸抚摸过去，流连到柔软的唇瓣，漫不经意地缓缓揉弄片刻。

　　不过顷刻，黑雾散开，阴冷的吐息又一次紧密的将她包裹，似乎刻意要将空气挤压，过重的窒息感令少女不适地微微仰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颈。

　　她身上还散发着刚才那人给她周遭摆上的奇怪药水的味道。

　　——这个味道，我不喜欢。

　　宋皎月的脑中闪过一段意识。

　　海神懒得模仿人语，直接将要表达的意思植入宋皎月的脑中。

　　可她被高压撞得无法开口说话，好在祂也没有必须得到回应的意思。

　　周遭黑的瘆人，那块巨大的海浪还被冻结在她头顶不过咫尺，巧妙的形成了一小块隐秘的空间。

　　现在，这块空间里的氧气在被一点点抽空，猛烈的疼痛自头颅如电流般窜到全身。

　　她要死了。

　　濒死之际，又有一股意识流入她的脑海中。

　　——嗯？今夜有月光呢。

　　宋皎月试着抬眼去看天空，只有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的黑雾浓重的压在头顶，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能明确的感受到祂因今夜月光出现而显而易见得迟疑了一瞬，转而气压在渐渐舒缓流通，空气不再紧绷，甚至于她的指尖也能小幅度地动一动了。

　　——你很特别。

　　宋皎月感受到祂在看着自己轻笑，那是种掺了浓烈盎然的研究欲/望的眼神。

　　“你喜欢月光吗？”宋皎月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祂似乎是意外，也似乎是在花费几秒钟的时间去理解人类语言的含义。

　　——我爱慕它。

　　宋皎月无法评析这个“爱慕”的意思，似答非所问，可喜欢和爱慕又终归不一样的。

　　喜欢是廉价的，但爱慕不是。

　　祂的话带着种诡谲的浪漫。

　　——期待与你再见。

　　神识播种下不过几息之间，黑雾悄然消散褪去。

　　神离开了。

　　祂离开的瞬间，原本固定在她头顶的海浪刹那融化，冰冷的海水激荡开来，将少女顷刻淹没，进而毫不停留地涌入村庄。

　　黑雾夹杂在海水中，也向村庄涌入。

　　月光无所遮挡，海边难能明朗一些。

　　宋皎月以及所有人没能看到，此刻的月亮正悬在漆黑的天际，明明灭灭的散发微弱的光，像一盏随时要报废的灯。

　　突然，月光倏忽黯淡，由淡黄变得发白，发灰，颜色加深。几息之间，它融入了深沉的夜色里，勉强支撑的油尽灯枯之象，终于走到了尽头。

　　灯灭了。

　　海水还在一波一波冲荡村庄，隐约从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有的渐而微弱，而有的戛然而止。

　　整座村庄上上下下几千口人，死在这个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漆黑夜晚。

　　在一个小时前，他们曾祈祷海神满意他们供奉的祭品，以奢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家和美满，一个小时后，神明亲自赐予他们死亡。

　　…

　　【叮咚！《海雾》已加载完毕，游戏已经开始，祝您游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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