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某个地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余玥最近常常感觉到一束磨人的目光，来自她同桌。

　　有时是在课上，她思索的时候；有时是在憩间，她誊写诗词的时候；有时是在午休，她被一晃而过的日光扎醒的时候，总是能恍然瞥见他的双眸。干净、清澈。

　　余玥不知道原因，虽然被人注视难免会有些羞赧，甚至尴尬，但她不介意他的目光。

　　许是因为她同桌待人真诚而和善，又或是他长得就很温柔，是个阳光、矜雅的男孩儿。

　　反正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

　　他叫谢屿。余玥不喜欢直呼别人的姓名，总是用“那个”、“你”，或是轻微的肢体接触获取他人的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谢屿每次听见她这样叫他，都会轻蹙眉头，深深地看她一眼。该教的该答的，他却一字不落，无微不至。

　　余玥很欣赏他同桌的为人，喜欢他教学时的耐心，喜欢他不经意讲出的笑话，喜欢他演讲时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喜欢他所有优秀的一面……

　　——

　　谢屿喜欢她。

　　那一天距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两个星期，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余玥正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准备前往体育馆，谢屿不声不响地凑了过来，在她耳边，缓声对她表白。

　　“余玥，我喜欢你。”

　　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班里很空荡，谢屿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她的耳中。

　　也不知是否窗外的阳光太炙热了，余玥的脸颊沸腾似的红了，眼睛、手脚都无处安放。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上球拍快步离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连每次都会携带的资料书都忘在了桌上。

　　谢屿早知道她会落荒而逃。看着她手忙脚乱的，笑得愈发灿烂。

　　自那之后，余玥真如无事发生过一般，该问的还是会问谢屿，只不过与他聊天的时间，慢慢减少了。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后，余玥和他的交流方式，还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阶段中。

　　成绩出来，谢屿依旧在年级里名列前茅，而余玥，出乎意料地大幅退步，掉出了曾经的优秀之列。

　　余玥没有特别难过，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原因，与她同桌无关，尽管她考试时总是不禁想起那一天，那一幕，那一句魂牵梦绕的话语。

　　彼岸迢遥，那个炽热的少年在向她挥手，朝她微笑，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那个有他，有星辰，有世间一切美好的地方。

　　——

　　暑假，余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作业和复习，准备重整旗鼓，蓄势待发。

　　七月之朔，余玥收到了同学的球赛邀请。

　　下午三点，羽毛球球赛，室内体育馆，同校同学pk。

　　余玥很喜欢打羽毛球，她觉得这是她在繁忙学业中不可多得的乌托邦，又因为发起人是她的好朋友，便痛快答应了。

　　到场的共有5人，两男三女，当余玥意识到谢屿也在场时，已经和他分到同队了。

　　对此，余玥的轻微社恐是罪魁祸首。

　　开场是1V1热身，余玥总是本着自谦礼让的个人守则，先让别人热身，自己则坐在一旁等待。

　　没料才坐了一会儿，眼前就多了个影子。是谢屿，来找她热身。

　　拒绝总是来的很及时，可谢屿纠缠不休，余玥暗叹，觉得毕生最尴尬的时刻莫过于此。

　　“王玖辰休息去了，我来找你热身。”

　　分明还没过几分钟，热身时休息这种谎一戳就破。

　　“好……好吧。”余玥终究不想让他难堪。

　　待到比赛开始，余玥也依然陷在混乱之中。

　　首先是1V1，猜拳分先后，谢屿和一位女同学首发，余玥最后上。

　　尽管面露笑容，心里却庆幸着有几率不与他相抗。可三轮过去，谢屿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余玥现在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的每一个方面，都很优秀。

　　似乎是打得累了，谢屿多休息了十分钟，但对余玥而言，却是无止境的煎熬。

　　谢屿的球技很好，技巧运用地融会贯通，余玥和他打了不到五分钟就有些吃力。

　　第一场谢屿胜，毫无疑问。

　　第二场，余玥用尽了浑身解数，不断与他打着拉锯战，终于在倒数时扳回一城。

　　余玥心里明白，这并不是她的胜利，因为谢屿大部分时间目光都不在球身上，而在她身上。

　　这场胜利的乌龙，就像是谢屿为她筹划好的一样，但余玥心中，并无半点欢喜。

　　“谢屿，麻烦你认真比赛。”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他的名字，带着陌生的怒意。

　　“……好。”

　　她看到谢屿眸中交织着错愕与失落，却没发现她转身的那一刻，他笑了。笑得轻柔，笑得温顺。

　　最后一场，余玥格外专注，她能感觉到谢屿也是如此。这轮球赛，打得酣畅淋漓，不论结果早就是意料之中。

　　比赛结束，余玥郑重的向他鞠了一躬，谢屿知道，那是对对手的感谢与尊重。

　　余玥习惯了沉默寡言，在别人的世界里永远被动，永远内向。

　　“等会儿2v2，我会尽力配合你。”

　　“我站后位，你前位，注意灵活补位。”

　　“王玖辰擅长扣杀，他应该重点盯你，你小心点，实在接不了就不接。”

　　“看看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等会不要受伤了。”

　　谢屿站在她身侧，隔着半臂的距离，是一如往常的语气，认真、坚定，藏着独一无二的温柔。

　　余玥恍然发觉，他一直都是这么耐心体贴，是仅仅对她，还是对所有人，她不清楚。

　　和强者配合是很快意的，余玥享受着他的指挥，首场告终，得分遥遥领先。

　　“打的很棒，多亏有你。”

　　谢屿说完，走近她身旁喝水，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很晃眼，脖子却白皙得很，余玥的心跳随着他上下游动的喉结无规律地跳动。

　　“累了吗？”

　　谢屿看着她透红的脸，笑了。

　　连忙晃头，余玥这才意识到，她一直盯着他看。

　　“嗯，好好休息，还有几场，加油啊。”

　　——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

　　比赛结束仿佛就在倏忽之间，夕阳渐黯，余玥的激情却依旧滚烫。

　　收拾好装备，王玖辰提出请众人喝奶茶，就在体育馆旁边。

　　余玥本想拒绝，却因好友的再三要求留下了。

　　她不喜欢喝奶茶，甜得发腻，让人不舒服。

　　谢屿坐在她对面，一边小啜一边看着她。温柔至极，让她不自在。

　　于是她慌忙避开视线，捧着奶茶尝了一小口，很甜，但……不是很腻，或许是心理暗示，她又尝了些，忽然不反感这种味道，自嘲地笑了。

　　这时，谢屿突然碰了碰她的鞋。余玥吓了一跳。

　　“笑什么？”

　　她看到谢屿左手斜撑着下巴，笑着歪了歪头。

　　“没……没事。”

　　接着是鞋边不断碰撞的声音。

　　余玥见状收了双脚，安分地坐着。

　　谁料谢屿又跟了过来，双脚紧挨着她，笑意更甚。

　　“你……干嘛？”

　　余玥迅速瞥了眼四周，众人正聊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方的异常。

　　谢屿垂眸，搅拌着手边的奶茶。

　　“啊，没什么，我无聊。”

　　他的手细而长，很好看，随意搭在茶色吸管上，若隐若现的血管分明映进余玥眼中。

　　余玥的心潭仿佛也被搅动了，酥麻得碎了一池。

　　“你……跟他们聊天，就不无聊了。”

　　说罢双手握紧了冰凉的奶茶，眼神不断飘忽，却瞥见他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谢屿抬眼看她，眸中满是委屈与不满。

　　“我在等你跟我聊天。”

　　“别生气嘛，上次只是逗你玩，你别当真。”

　　“我……没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余玥每次异常的心跳加速，都归因于谢屿。

　　故意不接笑梗的嗫嚅，次第减少接触的沉默，期末一塌糊涂的自责，被动挥出球拍的忸怩，甚至此刻回应时的虚情假意，都是因为谢屿。

　　余玥的心跳又乱了，匆匆告辞便慌不择路地走了，远去的背影与那天别无二致。

　　——

　　融入了汗水与努力的假期是会放缓脚步的，余玥充分利用着每一分每一秒，飞奔向那个遥远的彼岸。

　　八月中旬，余玥一如往常用微信联系谢屿，请教他问题。

　　谁知谢屿只回了句「我在你家对面的咖啡馆，你下来，我当面教你」便没了后文。

　　余玥无法，只能换了套休闲装去找他。

　　谢屿长得不是很惹眼，但余玥刚踏进门，一眼扫去便望见了他，也恰好迎上了他染笑的目光。

　　那份笑意一直维持到讲解结束。

　　余玥思索着解题思路，并没有察觉谢屿早已凑到了她耳边。

　　“会了吗？”

　　“嗯。”

　　“我讲的清楚吗？”

　　“嗯。”

　　“要和我交往吗？”

　　“嗯？你说……什么？”

　　人专心的时候是很细致的，他的声音清朗，贴着耳廓，一字一句余玥都听地分外清晰。

　　“没骗到你吗……我说啊，要不要和我交往？”

　　再转身，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已近在咫尺，余玥恍惚跌进了他深沉的眸中。

　　“别老眨眼啊，给个答复？”

　　“我先……”

　　手刚伸向书包便被谢屿抓牢了，余玥心愈慌意愈乱。

　　“还想开溜？”

　　“已经两次了，能考虑下我的感受吗？”

　　“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工具……”

　　余玥看出他在生气，但只能不断扑闪着眼，嘴里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她慌张如此，谢屿作罢，无奈松开手。

　　余玥第三次落荒而逃。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能选择这样怯懦的办法。

　　逃吧，逃得远一些，只要忽视他，生活就能重归正常。

　　不用再多愁善感，不必再自惭形秽。

　　我还是那个普通的我，不会在课间和同学插科打诨，不会在讲台上书写自信，不会在竞争中名列前茅，不会在舞台中央发光发热……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那颗鲜活炽热的心不知何时落在他那儿了。

　　取不回，也熄不灭了。

　　我原来还是很喜欢他。

　　余玥喜欢谢屿。

　　——

　　回应是在一星期之后，傍晚，余玥点开久置的微信，找到消息列表里唯一的联系人，发送：「好。」

　　消息记录还停留在那一天，勇气却没有。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有兴奋，有激动，接着是焦虑，是忧愁；最后，是失落，是无奈……

　　拉黑？删除？哪怕是发个标点符号也好，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还可以继续做你的同学，你的同桌，或者是你的……朋友。

　　可是，真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余玥第一次因一名异性流泪，为自己的羞愧、卑劣、怯弱、无能，为自己所有阴暗的一面，哭肿了双眼。

　　这一刻，余玥变回了原来的余玥，仿佛从来都不是那个，遇到过谢屿的余玥。

　　铃声响起的时候，余玥正对着试卷发呆，纸上印着一个歪斜的「解」字。

　　电话过了十几秒才被胡乱接起，余玥依旧混沌，无所谓谁这个时候再来添乱。

　　对面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声音。

　　“我在你家楼下，我有事找你。”

　　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陌生的嘶哑感，熟悉到铭刻心头的语调。

　　余玥霎时惊醒，不由自主地奔下楼，被攥紧的通话界面在急促的呼吸声中不断闪烁。

　　她现在只知道，他要见她，她想见他，立刻，马上！

　　谢屿看到她来不及拉上的运动鞋后跟，还是忍不住笑了。

　　笑得温柔，笑得明朗，晃了余玥的眼。

　　他走近，脸凑了上去，目光在她的眸边的红晕上游移。

　　“哭了？”

　　余玥没说话。

　　“我弄的？”

　　余玥依旧没说话，只是眼也不眨地望向他。

　　忽然，她感觉到头发被拨乱了，抬眸看见了谢屿的手。他的动作格外轻柔，像抚慰一只受创的小羊羔，带着无限耐心与自责。

　　“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见状，又相视而笑。

　　谁也没有再说话，余玥贪婪地沉溺在他给予的温暖中，任他揉到落霞褪尽。

　　——

　　即使是多年之后，余玥忽而忆起这段时光，依旧难以忘怀。

　　她记得清楚，她和谢屿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争吵，第一次并列第一，第一次被找家长，第一次互道情话，第一次谈论人生……

　　即使她后来才知道，谢屿喜欢她喊他的名字，他的第一次表白鼓足了勇气，那场球赛本就是谢屿组织的，谢屿也从来没有因她的逃避而生气……

　　余玥把青春里最美好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她仰慕谢屿，喜欢谢屿，感恩谢屿。

　　谢屿的出现，使她的人格由脆弱转向完善，使她的生活由单一步入纷繁，使她的生命由昏沉迎来绚烂。

　　若说余玥的青春是一曲词，谢屿便是这词的韵脚。没有韵脚，词便不再是词；没有谢屿，余玥的青春，也不再是青春。

　　——

　　“谢屿？嗯，记得，他是我的……算是初恋吧。”

　　他是我心间的白月光。

　　“他很好，我一直记得他。”

　　他那么好，我怎么能忘呢。

　　“不合适，所以分了。”

　　是我……配不上他。

　　“是吗，那我希望……我们都能幸福。”

　　愿你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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