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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见伏在办公桌上,上头下来的文件在红木桌面上铺开。天生近视让他不得不凑近去看厚实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不喜欢戴着他觉得难看又麻烦的眼镜,也没有把工作让他人代劳的习惯,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些文字理顺——麻烦都是他自找的。
不过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些归咎于自己头上。一刻钟后,他一手扣在眉心,另一只手拿着未受理的文件,整个人向后仰在椅子上,顺着方才的进度将文字读出声:"由于您所在的时空击杀时间溯行军和检非违使数量次数过多,有很高的时空塌陷风险,为了确保您的安全,我们决定将您转移到一个正常的时空,与您解除一定程度上的合约,不再支付您相关报酬。作为补偿,您将有权保留您目前的资产,货币将自动以1:100的汇率转换成当地常用货币。"
他的话语稍作停顿,随后轻轻念出纸上最后一行字:"刀帐自行保留。"
一见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在心里反复回味这些话的内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咂摸出味来,他想,我是被解雇了。然后他渐渐察觉到了可笑之处来。他被解雇的原因是审神者击杀溯行军和检非违使次数过多导致时空塌陷?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编出这种理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态度很可疑。
他的心里诸多疑虑,之后是一阵茫然和空落。还不等他思考这茫然和空落的原因来自哪里的时候,文件上白光一闪,耀眼的光芒将他拥住。
一见还来不及遮住眼睛,下一秒就踏在了乡下一条常见的石子路上。清爽的风拂动他的玄青色和服衣摆,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不见一丝血色,这让他看上去像个某个不知名的妖怪。
腰封里他揣着的刀帐早已叫他拿了出来,里面是写着不同刀剑名字的人形纸片。他虽然不过高中生的年纪,却有十年以上做审神者的经历,召唤付丧神的方法闭着眼睛都可以完成整个流程。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他想他需要一把用来防身的刀剑,一个可以融入这里的身份,一处居所和一份工作等等。
如果有可能,他或许会找出上面解雇他的真正原因,但那是更次一些的目标了。他虽然不能彻底抛下过去,但是他会一直向前看。
正当一见想着这些杂乱无章的事情时,道边的草木深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电光石火间一个小男孩冒冒失失地闯了出来,径直撞在一见身上,因为用力过猛跌坐在了地上。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男孩。大概七八岁,也许只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瘦弱,实际上要更大一些,有一头看上去很柔软温和的浅亚麻色头发和与之相衬的,同样温和的脸庞。不过此时那脸庞被恐惧占据,男孩带着十分慌张的表情向后张望——那东西还没追上来。男孩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回头就撞上一见探寻意味的视线,他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人吗?"
不怪男孩有这样的疑问,无他,一见此时的形象确实不太像寻常的人类。玄青的和服和木屐,和服上有着繁复的刺绣花纹以及若有若无的银色流光,他露出来的皮肤白皙,与衣服形成了灼眼的对比。五官过于端正以至于很像古典画像上的人物,黑色的头发稍长,被他用一根红色发绳傅于脑后,同样黑色的眼睛深沉漆黑。像神话里善于诱惑的美丽妖怪。
一见被他毫无预料的问题砸得一愣。
"我是。"他说。
还没理解男孩问题背后的怪异之处,迎面而来的破风声让男孩本能地重新站起来,"小心——"
不等男孩说完,直觉感到危险的一见迅速从刀帐里抽出一张纸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轻念出一串咒语。
那人形纸片竟然凭空变成一把刃长两尺六寸带有月纹的太刀。如果男孩对刀剑感兴趣,大概能辨认出那是天下五剑之一的"三日月宗近"。
一见双手握住刀柄斩向跟来的不速之客,挥出去的刀锋摩西分海般将空气劈开,产生的余震足以让来者做出撤退的明智判断。
他挑起一边平整清秀的眉,诧异于对方的弱小,转而问男孩:“那是什么?是新品种的溯行军或者检非违使吗?”
男孩茫然地看着一见,不能够理解他口中陌生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汇。他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熟练得像是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我一般都叫他们妖怪。你——您也能看见他们吗?”
所以大部分人是看不见的吗,一见心想。
"大概。"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隐秘的同情心理作祟,不太想深究男孩的遭遇,"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夏目贵志。"
"我叫一见。是......"
他本来想为了对话顺畅一些,让男孩的紧张和戒备放松一些,有意将自己的身份多说一点。但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好说——无姓之人,被解雇的落魄到快街头流浪的前任审神者。当然,一般的大人不愿将自己失败难堪的一面叫一个孩子看到。一方面是因为丢人,另一方面不想破坏他们对长大成人的幻想,无忧无虑地在童年阶段多待上一阵子。
但面前的男孩很显然没有什么"无忧无虑的童年",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是一个被解雇的失败大人罢了。"一见没有什么童年经历,好像成长过程中跳过了这一阶段,起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了。他理所当然把自己当作大人看,对男孩——夏目贵志的说话的时候也不由得带上了长辈的口气。
夏目贵志大概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幼兽一般的直觉让他把疑虑都压在心底,"那个,你不要把这件事......能看见妖怪什么的......告诉其他人。"
他把"妖怪"这两个字念得又轻又低,好像不这样做,就会又有类似刚才的东西追他似的。
一见对于他出于种种原因的担心一无所觉,对他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微笑,"我会的。话说附近有什么废弃的神社吗。"
夏目贵志大概从没被这样对待过,一点点了无阴霾的善意就让他溃不成军,让他在原地蒸成带着热气的热乎馒头,以至于他没有仔细领会一见话语之中的含义,就迷迷糊糊地给他领了他方才来时的路。
一见轻轻拨开一棵树长得格外不是地方的枝干,被挡住的视线中出现一座小小的、破败的神社。周围的草木都异常茂盛,葱郁得以至于这座小破神社都显得不那么破败起来。
让他想起了在本丸时哪个付丧神随手在万屋买的一本中州的古文集。而他也只是无聊的时候随手翻看上几眼,翻译过也显得文绉绉的字眼让他觉得很像和歌。
此时不合时宜的想到里面一篇配图为溪水与桃花林的文章。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什么"
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夏目回过头,递过来一个清澈的眼神。
"没什么。"一见笑笑,对他摇摇头。
一见在短时间内在神社里收拾出一块可以待着的地方,而一旁的小夏目跟着他给他打下手,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自觉不去打扰他。
"谢谢。"
一见很想感受一下小男孩柔软的头发,考虑到手上还沾着一层不甚体面的灰尘,便不太好意思把这只手放在人家头顶,不尴不尬地收回到身侧。
夏目摇了摇头,望向他的眼神带了些许期待。
"明天,还能来这里找你吗?"
一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眼前的男孩放下防备,收起所有谨小慎微。他想也许只是因为太累了,而他不过给予了一个小孩子应该拥有的对待。
不过,这样也不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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