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炝锅手擀面
秋雨绵绵,大徐村雾雨朦胧。
徐春天头痛欲裂,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屋里一片昏暗。
她躺在炕上,听到外间屋有人说话。“我家老大啊,还没到岁数呢!”
“哎呀,嫂子,先订婚啊,然后小两口一起出门打工,培养下感情。养闺女,不都得嫁人吗?闺女嫁一个村里,抬脚就能到,多好啊?”
“再说了,李嫂子可说了,以后成了一家人,先前借的钱,也不用还了。彩礼一分不少给,人家啊,就是看中你家老大了。”
“多好的事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喽。小果那孩子,也算你看着长大的,这亲事啊,你家老大,嫁过去就等着享福吧!”
听到这,徐春天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怒火一下子窜到脑门,她直接从炕上爬起来,冲到外间屋,
“享你妈的福!”
徐春天一脚踢两间屋中间的门,木门碰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屋里坐着的俩人,一个是她年轻般的亲娘,另一个是媒人,她和妹妹死后,就是她说的媒。那张脸,就是化成灰她也认识。徐春天心中的怒火更是化作无尽的恨意,此刻她理智全无,一股脑的将恨意倾泻出来。
“你个骗子!”
“那么喜欢享福,你咋不去!”
“劝人卖闺女,丧良心的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徐春天正骂的痛快,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十多岁出头的小丫头,水灵灵的,俏生生的。
“小雨!”是她的妹妹徐春雨。
徐春天欣喜若狂,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妹妹哭了起来。
“走,小雨,姐带你走!”离开这个会吃人的家,还有这个该死的媒人。
说着她就拉着徐春雨跑了出去。 留下屋里俩大人,徐母不好意思的解释:“这孩子,昨天烧了一夜,怕是烧糊涂了。”
冰凉的雨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风一吹,徐春天忍不住抖了一下。发热的脑袋顿时也清醒了。脸上的冰凉和手里温热的触感,形成对比。
“咋觉得这么真呢?”徐春天喃喃自语。“姐,你事疯了嘛?”
徐春雨望着姐姐,她知道姐姐是因为学费才辍学,从学校回来就发烧了。她懂事的安慰姐姐,“姐,你别嫁人,还是继续上学吧。”
“我?上学?”
徐春天有点不可思议。她只读到高一,就因为家里出事,不念了。难道,她不是在梦里,而是又活了了?这个认识让她脑子瞬间清醒,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她轻声问到:“小雨,今年是哪年啊?”
徐春雨疑惑的看着她,“姐,今年是2003年啊,是我的本命年,你还说等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织一个红围脖呢。”
没想到,上辈子活了几十年,后来又当了一年的水鬼,她,徐春天,竟然又活过来了。或许是上天怜悯她上一世的不甘,让她直接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她的人生急转直下。
徐家有五口人,徐爸名叫徐大龙,徐妈姓孙,名叫孙兰清。俩人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大女儿徐春天,儿子徐春河,小女儿徐春雨。
秋收前,徐大龙被车撞了,摔断了腿,家里借了许多钱才救回一条命。可马上秋收了,徐大龙一倒,地里活就没人干。家里本就欠了债,三个孩子上学还要交学费。愁的徐大龙和孙兰清两口子整夜睡不着觉,头发都白了许多。懂事的徐春天就自作主张退了学,毕竟读高中学费贵。
她前脚回村,后脚媒人就上了门。可也正式这门婚事,拉开了徐春天悲惨生活的序幕。
媒人口中的男方叫徐小果,也是大徐村的。徐小果家里有钱,这次徐大龙出事,就找他家借了三千块。当时媒人说的天花乱坠,徐大龙和孙兰清看上了两家都在一个村,且徐小果上面三个姐姐,就他一个儿子,闺女嫁过去肯定不受穷。
秋收前两家订了婚。然后徐春天和徐小果一起去了锦市打工。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来老实的徐小果,内里就是个渣男。
徐春天长得漂亮,徐小果总是疑神疑鬼,不让她和异性说话。然而没过多久,反倒是徐小果和别人好了。
等事情闹开,两人结婚肯定是不能了,徐春天想着等发了工资就回村解除婚约。但没想到,徐小果提前回村,让家里人上门退婚退礼金。一家人对外宣称,是徐春天到处勾三搭四,跟人家跑了。
等徐春天回村,她的名声彻底坏了。面对无休止的黄谣,家人的不信任,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徐春天只觉得百口莫辩,想死的心都有。她不得不远走他乡,那段日子太灰暗,她做梦都不敢回忆。
雨水冲刷着地面,顺着小水沟流到湾里。脚下的土路松软,潮湿,徐春天一脚踩进水里,抬起脚,冰凉的水湿透了袜子,鞋底踩泥里的,黏糊糊的。
“姐,你可别嫁人!徐小果小时候脸上整天挂着鼻涕,又脏又丑,配不上我美丽的姐姐!”
“放心吧,姐不会嫁人的。”
徐春天摸摸妹妹的头,这是她最最贴心的妹妹,聪明贴心又机灵。可后来,妹妹也不念书,和她一样外出打工。甚至在她死后一年,妹妹也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她不甘心! 为什么女孩子长大了,就必须嫁人!甚至就连她们死后,也要嫁人!
何其荒唐!
徐春天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但是现在的她,决定不想了!与其想这些解决不了的事,还不如想现在,怎么改变爹娘的主意,怎样让她能重回学校,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徐春天摸摸徐春雨的头,目光坚定,“你回去告诉咱娘,我看不上徐小果!”她早就被亲爸亲娘伤透了心,不想见到他们。
“春雨,我去老屋住。”
说是老屋,实际上就在徐家新房子的后面。小时候徐春天一家和爷爷奶奶都住在这。后来盖了新房,老屋就没人住了,院子里成了菜地。徐家的新房是千禧年盖的,到现在不过三年,老屋收拾下还能住人。
徐春雨听到姐姐这样说,有点惊讶,“姐,你忘了,小黑在老屋门楼底下呢!”
小黑?
“对啊,娘说小黑估计吃老鼠药了,吐黄水,还不吃东西,活不了了,让哥扔湾里去。不过我看到哥哥偷偷放后院门楼底下了。”
徐春天记得,上辈子,这只小狗苦苦熬了四五天,才死掉。
两人匆忙跑到后院,透过门板上的缝隙,徐春天看到小狗,一双乌黑的眼睛,明亮的很,听到有人来,小狗挣扎着发出呜咽声音。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救它!
徐春天当即趴下,拽住小狗身下的塑料袋,慢慢将小狗从门缝下拖出来。用衣服小心的包住小狗。
“春雨,我出去一趟。”
接着她再一次叮嘱了句:“告诉娘,我看不上徐小果。她要是敢答应,我就离开这个家!”
大徐村没有兽医,好在距离中金县城不远,大概七八里地。徐春天想着去县城找家宠物店。村里土路泥泞,出了村就是去县城的沥青路,徐春天小跑起来!怀里的小狗软软的,肉嘟嘟一只,大概知道徐春天是要救它,乖乖的窝在衣服里。
可惜现在是2003年,中金县城里看起来简陋的很,别说宠物店,就是药店她都没看到几家。徐春天心中懊恼,是她大意了,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富裕,养孩子都费劲,更何况是宠物呢?
既然没有宠物店,那就去药店。她记得很多人吃的药物,最初都是从动物身上做实验。药店不大,就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店员,和正在笑着和人说话。
徐春天抱着狗走进去,小心翼翼的问,“您好,什么药可以止吐?”
女店员转过头看到徐春天,里面变脸,眼神从下到上扫了一遍,沾满泥点子的板鞋,黑色格子裤,土红粉色的卫衣,看起来像是穿反了。凌乱湿漉漉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过分的好看。
店员脸一黑,目光落到徐春天怀里的小狗身上,立马嫌弃的挥手,“神经病吧,这是药店,给人吃的,快把你的臭狗抱出去!一条土狗。”说着还用手扇了扇,似乎要挥散空气中的臭味。
徐春天当即就怒了!她本来就是个泼辣性子,只是上辈子被太年轻又被造黄谣,直接没了心性。但现在,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绝对不再压抑自己!
“我看你才有病!我买药,你卖药就完了。你管我给谁吃呢?一只土狗怎么了?在我眼里,它不乱叫,不乱咬人,是条好狗。而有的人,张嘴不说人话,还不如狗呢!”
店员没想到徐春天如此厉害,满脸通红,“你说谁呢?”
徐春天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谁着急就是谁。”
“这就服务态度,店主可真是倒大霉了!”
说完徐春天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大街上几乎没人,徐春天站在树下,踩着地上的落叶,目光坚定,这家店不行,她就找下一家。她摸了摸小狗,只是下次进店前,找个地方先把小狗放下。毕竟,刚才她的确是有点冲动了。
“姐姐,你的小狗是生病了吗?”
徐春天扭头,就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她点点头,“是啊,它吐黄水,还没有食欲。小朋友,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药店吗?”
小男孩伸手递出两盒药。“姐姐,这药给你。我哥哥说,小狗大概是细菌感染。这俩一个是止吐,一个是杀菌。”
说完小孩把药塞徐春天手里,扭头就跑了。跑出三四米,回头还说“姐姐,我哥说了,人的药,有一些小狗能吃,按照小孩的量吃。”
看着小孩跑走的身影,徐春天呆呆地,许久才反应过来:“谢谢你小朋友!”
她仔细看了下药盒,是b6和庆大霉素。天黑前,徐春天回到了家。她直接去了后院,先给小狗灌上药,然后去麦秸垛扯了些干净的麦秸,重新铺了狗窝。小狗乖乖的趴在干爽的麦秸上,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
“姐,咱娘生气了!”徐春雨赶紧来报信。
“生气就生气呗!我还生气呢!”徐春天才不在乎。她拿起笤帚扫炕,徐春雨就帮忙扫地。屋里长时间不住人,落得到处都是灰。炕上铺的炕被也都潮乎乎的。徐春天将炕被撤下来,放到西间屋里。
“咱娘上哪去了?”徐春天想去前面院里把自己学校住宿的那一套拿来。
“姐,你是要这个吧?”少年从门口探出头,手里拎着行李箱和大编织袋。
“姐,你真不念了?”少年正是徐春天的弟弟,徐春河,十三岁,上初中了。他把东西拎进来,就开始帮徐春天铺床。
徐春天上辈子是真的不想念了,爸爸摔断了腿,家里没人干活而她自己成绩一般,三个孩子都要读书,所以身为老大的她,就主动不念了。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不念?为什不念书!
三个人手脚利落,很快就铺好了了,炕很大,徐春天的东西是单人床大小,只占了一个角落。她还将蚊帐也挂上了,收拾完后,看起来竟然还不错。
“姐,你念吧,好不容易考上一中。不念多可惜啊。”徐春河摸了摸头,“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要是不念,也该是我。”
徐春天看着弟弟妹妹,笑了笑:“没有不念,我是想休学一年。”
她刚才就想过了,算上前世,她离开学校太多年了,知识早还给老师了。现在让她重回学校,她什么也不会,还不如趁机休学一年,重新捋一下知识点。
农村的孩子,只要孩子愿意上学,多数家长也愿意让孩子读。家长们都盼望着孩子们好好念书,长大了别种地。徐春天之所以能任性搬到后院,也是爸妈的默许。孩子为了家里不念书,做父母的,心中有愧。
白炽灯有点昏黄,方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炝锅手擀面。大海碗上,柔韧劲道的面条满满一碗,青绿的白菜叶泛着油光,荷包蛋鼓鼓的,只露出一半,浓郁的面香混合着炝锅的葱香油香。面条微黄,因为用鸡蛋和面,有葱香味但没有葱花,因为徐春天不爱吃葱。
徐春雨趴在桌子上,一手拖着下巴,“姐,咱娘专门做的呢。”
面条入口顺滑韧弹,徐春天埋头大吃起来,有东西从脸上滑落,流进嘴里,咸咸的。有时候啊,亲情就很复杂。她们会记得许多小小细节,可有时候,却也会伤人至深。
夜里徐春天躺在被窝里,看着蚊帐上的花纹,思绪翻涌。那门遭心的婚事,肯定不成了。那她,接下来干什么呢?上一世她一直在厂里流水线工作,人生重来,她不打算进厂。此刻夜色漆黑,窗外又下起雨。滴滴答答伴随着雨声,徐春天悄然入睡。
天刚亮,窗外鸡鸣狗叫,徐春雨心里惦记着小黑,赶紧起来。天色依旧阴沉,只是雨停了。
东墙下的狗窝里,小黑正撅着屁股刨墙根。小短腿还挺有劲,一个劲的向外蹬土,狗窝里都有了一堆土。墙根估计刨了个洞,小黑半个身子都在里面。
“小黑,小黑,嘬嘬嘬,”徐春天心情大好,招呼小黑。等了一会,就见小黑嘴里叼着了个东西,从狗窝里出来,跑到徐春天脚下,一个劲的摇尾巴。
“你这是叼的什么?骨头吗?”
徐春天拿起小黑叼的东西,黑乎乎的,两头有点翘,看起来真的很像骨头。可当她抓起来的时候,冰凉滑溜的触感,还有泥土下露出的一抹银色,很明显不是骨头。
是银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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