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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是每一场旅行都有意义
这是沈鑫宥独自一人来到冰岛的第五天,仿佛鬼魅一样紧随在他头顶四天的那一片厚厚的云层,终于在今天晚上依依不舍地和他说了再见。
不同于其他旅行目的地,冰岛并没有太多的酒店可供选择,但是各具特色的民宿反而让这趟旅行充满了人情味。沈鑫宥这几天的房东是一个名叫约翰内松的独居老头,养了一条金毛巡回犬,由于前几天的一场大雪,使得往北的公路因为安全原因封了路,沈鑫宥也就干脆调整了行程,在房东家住了下来。本就喜欢狗的他,白天带着房东的金毛去钻石沙滩吹吹凛冽的北大西洋海风,晚上围在暖炉前,放松地和约翰内松聊着天,硬是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国度将一场旅行变成了度假。
“今晚的极光指数很高,你应该出去碰碰运气”,约翰内松歪头看了看窗外,淡淡地对正在暖炉前烤火的沈鑫宥说道,“还是去大冰河湖吧,那里人多、热闹”。
沈鑫宥想了想,还是将车停到了大冰河湖的停车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既然决定来碰碰运气,那确实是应该选择人更多的地方。
一下车,沈鑫宥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但还是架不住裹挟着冰川寒意的冷风往脖子里钻。“走起来可能会暖和点吧”,沈鑫宥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往湖边深处走去。可能大家都查到了今晚的极光指数,此刻的大冰河湖岸边早已架起了各种长枪短炮,对准了远处冰川之上的天空,毕竟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天空之舞。
穿过人群,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的沈鑫宥内心却有一点预料之中的失落,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像那样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远处的夜空渐渐出现了一条淡绿中带着微红的彩绸上下飞舞和翻动,慢慢地变成两条、三条,汇集到一起幻化成了随着夜风飘动的轻纱幔帐。转眼间刚才汇聚的光束又慢慢分开,仿佛射出的许多道不同的颜色在空中交叉飞舞。不同于人群中传来的阵阵惊呼和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沈鑫宥的反应平淡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极光,只是独自安静地看着远方,仿佛这场视觉盛宴与他无关。
猛然间,沈鑫宥眼里的神采仿佛被漫天舞动的极光所点燃,目光像闪电似地扫过悸动不已的人群,随着一张张洋溢着喜悦和激动的陌生脸庞映入眼帘,眼里的那道光又渐渐消失,重新回到最初黯然的状态。鑫宥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房东的话,“你应该去碰碰运气”,是的,运气既然本就是靠碰的,哪里又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的呢?旋即转身,向停车场走去,任由依旧强烈的极光在他的身后肆无忌惮地舞蹈着。
“回来了?”,房东听到了自己家那扇上了岁月的木门被打开所发出的特有的吱呀声,向沈鑫宥寒暄道。
“回来了”,屋外的寒风顺着门的缝隙钻进暖和的客厅,冻得本已在地板上耷拉着眼皮的金毛不禁哼唧了一声,沈鑫宥不好意思地摸摸它的头,像家人聊天似地回应房东道。
“看到极光了吗?什么颜色的?”
“绿色的,带一点红色,有一阵还有些发紫,指数没有骗人,确实挺强的”
“那看来你运气确实不错,紫色的极光,我这一辈子在这岛上也没见过几次。”
“运气不错吗?但我还是没有遇到她,虽然我感觉自己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我已经分辨不出那是不是真实的”,金毛走过来趴在沈鑫宥脚下,前爪够了够他的小腿,仿佛它也能感受到他声音中的失落。
“早点睡吧,不是每一场旅行都有意义的”,约翰内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之后,无奈地对沈鑫宥安慰道。
“是啊,不是每一场旅行都有意义,晚安”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翻身了,沈鑫宥依旧一点睡意都没有。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看了眼墙上的钟,指向3点的时针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的失眠。“国内已经中午了吧”,他一边算着时间一边拿起手机自言自语道,“还是刷会儿手机吧,可能一会儿自己就困了”。
从朋友圈刷到微博,从时事新闻刷到体育科技,沈鑫宥也不知道自己刷了多久,当困意终于如他所愿来临时,一组极光的九宫格出现在了他的手机上,那组绿中带着微红、有几张还呈现出淡紫色的极光分明就是几个小时前他在湖边看到的那束光,极光下那个熟悉的女孩虽然只有一个文艺的背影,但那是他熟悉到拍过无数遍的背影。沈鑫宥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当他点击那条微博主人的头像、带着无限的渴求往下滑动时,他竟然看到了一张照片:一辆深棕色的铃木吉姆尼,牌照上熟悉的5位字母和数字,YLX35,告诉他这分明就是那辆陪伴了他五天的SUV。而那张照片上的文字赫然写着:偶遇自己名字和生日的车牌,相信今晚的极光之旅应该运气不会太差@冰河湖。
此刻的沈鑫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睡意,几个小时前,那些可能是随风飘进他耳朵里的声音并不是他的思念引起的幻听,他和她真的都在那里。就像五天前他从租车公司提到这辆车、第一眼看到这张车牌时,他就相信这场旅行应该和之前的那些有一点不一样。两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和她的距离第一次那么接近,近到让他觉得这来回30个小时的飞行是值得的,虽然哪怕如此接近的距离也并没有让他见到她一眼,但这一切已经在预示着那些冥冥之中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正走在越来越好的路上,不是吗?
“我今天就打算回雷克雅未克了”,几乎一夜没睡的沈鑫宥一边撕着刚烤好的面包,一边和房东聊着天,“房费我会按原计划付到明天”
“似乎你的计划有了些改变?”,约翰内松似乎一点都没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问道。
“是的,就像你昨晚跟我说的,不是每一场旅行都有意义,但是这次,我看到了一点希望,我感觉这是一个好兆头,所以我想再去碰碰运气”
“那就祝你好运了,一路平安”,约翰内松永远是那样一副冷冷的表情,仿佛看透了一切、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就是这一份不加多言的看淡却让沈鑫宥觉得很舒服,所以在入住的第二个夜晚,伴着整夜的暴风雪、在暖炉边烤火时就跟他分享了自己那个冗长的故事。
可能是昨夜的一场极光洗涤了冰岛的天空,今天的天气显得格外得好,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层遮挡,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洒满了本就不大的驾驶室,显得暖意融融。从约翰内松家一路往南再往西,婀娜多姿的斯塔夫山国家公园、无边无际的史前苔原、震慑人心的黑沙滩、威武壮观的斯科加瀑布、窈窕秀丽的塞里雅兰瀑布、永不停止的间歇泉、大气磅礴的黄金瀑布、摄人心魄的辛格维利尔大裂谷依次进入沈鑫宥的视线,但是当他几天后终于回到雷克雅未克的时候,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自我质疑,“明明往北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方向,难道冰河湖的那场极光只是又一个残酷的玩笑?”,坐在托宁湖边长凳上的沈鑫宥不敢再往下细想,前两天深夜那条微博给他带来的希望有多大,可能现在他内心的失望就有多大。
十一月份的雷克雅未克并没有多少游人,沈鑫宥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当地人拿着面包逗弄着那些贪吃的水鸟们,稀稀拉拉的游客们围绕着它们拍照摄影,然后变成社交媒体上的一个个红心或者大拇指。想到这里,沈鑫宥是孤独的,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一次旅行,他也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这一次旅行。两年了,他不知道在固执什么或者说内疚什么,有时候他极度厌恶自己性格深处仿佛是金牛座与生俱来的倔强,但每每都逃不出这种看似毫无道理的命数。
“燕麦拿铁,低咖啡因,多奶泡”,沈鑫宥又按照多年来的习惯点了一杯咖啡,望着手中的登机牌,赫然打印着35号登记口,冥冥之中这是什么样的玩笑啊。
可能是被登记口的数字扰乱了心绪,沈鑫宥才想起来刚才点单时漏提了一嘴,赶紧多问了一句道:“你们有枫糖糖浆吗?有的话麻烦帮我加一泵”
“不好意思,今天的枫糖糖浆正好用完了”,和同事确认后,咖啡小哥不好意思地致歉道。
“没事,那就按刚才说的制作就行了。对了,你知道35号登机口往哪个方向吗?”
“右手边第一个就是”
“不好意思,那么近竟然没看到”,沈鑫宥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自嘲,自从两年前他决定这么做开始,似乎每次的旅行结束时,他都会失常到不认识自己。
“没事,很多人都找不到35号,因为就在附近,所以标识牌就比较少”,淡季的机场人不多,咖啡小哥也很高兴跟客人像这样攀谈着,“你是中国人?一个人过来旅行吗?”
“是的,中国人。一个人旅行,会不会觉得一个人跑那么远很奇怪?”,沈鑫宥也很乐意随意地和陌生人聊着天,似乎这样能让他忘记内心的失落。
“不会,很多人很享受这种一个人的随意”,服务业的从业者总是能将每个话题都聊得让人很舒服,“冰岛给你的感觉怎么样?喜欢的话,欢迎你夏天再来,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很棒很壮观,只是赶上一场大雪,有些计划中的地方没有去成,算是有点遗憾吧”,沈鑫宥心里明白,其实遗憾的何止是那些错过的景色。
“遗憾也是旅行的一部分啊,哪场旅行没有遗憾呢?欢迎你下次再来”,咖啡小哥熟练地将制作完成的咖啡递给鑫宥,“你的咖啡,希望你喜欢”
“是啊,哪场旅行没有遗憾呢?”,沈鑫宥仿佛在重复对方的话,又似乎自言自语道。
“前往哥本哈根的SK596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旅客们依次前往35号登机口排队登机”,广播中传来登机的通知,沈鑫宥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行李前往登机口排队。
“您好,先生。请出示您的登机牌和护照”,和来时的航班一样,北欧航空的工作人员永远是面带着微笑,也许是想要为这个寒冷的冬天带来一丝温暖。
“不好意思,稍等,我拿一下护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遗憾这一场给过希望却又最终没有意义的旅行,沈鑫宥竟然忘记提前将护照拿在手上,赶紧从包里翻出来,递给工作人员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久等了,这是护照”
“没关系,先生。欢迎搭乘北欧航空,祝您旅途愉快”,核验过登机证件后,工作人员很快便将护照交还给了沈鑫宥。
“谢谢”,接过被工作人员核验过的证件,沈鑫宥往前找了个宽阔一点的地方,背过身把随身的双肩包拉开准备将护照放回去。此时,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刚才的那家咖啡店,柜台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让他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之前的失落感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他想喊出她的名字,但是发现激动的心情让他此刻的声音是沙哑的,他感觉像是失声似地丧失了口腔共振的能力。他只能这样隔着廊桥的玻璃痴痴地看着她,想要拍打廊桥的玻璃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自己仿佛是一个渐冻症晚期的患者,意识清醒却无力控制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肌肉。
“先生?先生?请问有什么不舒服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工作人员善意的问候将沈鑫宥短暂飞出体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伴随着一起回来的可能还有他的理性和那莫名其妙的倔强。
“不好意思,刚有点走神。”
“没关系,欢迎登机”,工作人员依旧是满面笑容,一个“请”的手势让沈鑫宥不得不挪动他的脚步。
飞机开始滑行进入跑道,然后渐渐加速,强烈的推背感将沈鑫宥死死地按在座位上,他开始回想刚才的失态:如果自己真的冲了出去,他会有勇气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声“好久不见”吗?又或者他有更好的开场白吗?他又打算怎么去解释、去面对这两年里两人的空白?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伴随着机翼下方发动机的轰鸣声,困意渐渐来袭,沈鑫宥慢慢地闭上眼睛,他又开始陷在逃避和不甘的泥潭里挣扎,希望一场好梦能让他忘记这些纠结。只是在经过刚才的这一切之后,他发现只要闭上眼睛,过去的一幕幕,仿佛就像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放,而他,并没有这部电影的遥控器,无法暂停更没法退出,只能任由过往的一切在那里无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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