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醉春满溢

　　明和元年，惠宗继位。

　　次年，皇帝亲自主持裁撤亲军拱卫司，将其并入刑部统管。
　　自此拱卫司不再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秘密机构，而是成为了负责京城城区巡逻，维护百姓治安的兵马司。

　　拱卫司看似整降，但皇帝依旧倚重，未收特权。上可查高位权臣，下亦办民间大案，并入刑部后破获多起悬案要案。重大案件悬而未决本就人心惶惶，一经破获百姓纷纷安心，成为桌上谈资。

　　后有民间艺人将各大案件添枝加叶于茶馆说书，接着相关戏文小说也扑传开来，拱卫司人人称道。

　　明和三十六年，汴京城宣南茶馆。
　　掌柜请了专讲奇案的袁先生讲断头女尸案：

　　“嗒！”醒木落下，正式开讲：

　　“话说拱卫司选人严苛，每三年遴选一批少年郎，三年前一位二十岁少年进入拱卫司，先后破获宋家灭门惨案、科举金榜舞弊案、邱水堤断头女尸案，仅一年就升任正四品镇抚使，今日我们讲的是使这位少年郎扬名的邱水堤断头女尸案...”

　　袁先生说书声情并茂引人入胜，执扇的左手随故事跌宕或收或指，让众人深陷。掌柜后台挑帘偷望，对宾客满座茶点营收十分满意，想着怎么说动袁先生再加个早场。

　　堂下听书的有两位十六岁少年，坐于茶馆左后侧，两人单开一席，花生瓜子听得津津有味，精彩处鼓掌连连，此二子为礼部尚书家的双生子，其中身量纤细模样清俊的是弟弟余润，此刻听得入迷。

　　另一少年心思明显不在讲书人身上，在吃完两盘花生瓜子并一壶茶水后，百无聊赖的看着余润说：“余润，你这回书都听了三回了！这袁先生来了京城之后，在哪个茶馆说书，你跟到哪个茶馆，同样的内容听三遍你不腻啊！？”
　　说话的正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余峰，余润的同胞哥哥，身形比弟弟高出不少。

　　据说余峰比余润早出生一刻钟，只他一个就将近七斤，生的壮实，也...抗揍！在余家，两兄弟犯错，指定是余峰挨揍，不过礼部尚书从来没承认自己动过手就是了。

　　“哥，不腻不腻，虽然说了听了三回，但是袁先生每次都是有精进的，上次说这个案子的形容女尸说的是‘脖颈处不见了头颅，血肉模糊’。而这次，袁先生引用春申君的‘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 ’来讲述尸体惨状。”

　　余峰根本不在乎这种细节，“那还不都是说这人头不在脖子上，死翘翘了。”
　　余润并不答话，看余润听得入迷，继续问：“那你这意思，说书人用春申君这句更好了？”

　　余润知道哥哥来这里纯粹是陪他，而且又是用他银子买的票，想着不能太晾着他，自己也得够意思不是。

　　于是耐心的回答道：“你看，袁先生在看我们。不止我们在看他的说书表演，他在说书的同时也在观察下面的人。这女尸的出现，是书中的重要情节，他在观察用哪一句座在下面听书的人反应更好，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这么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就目前反应来看还是上次直接用血肉模糊这样血滋呼啦的字眼好一些。我估计啊，下次一定能听到更刺激的女尸版本！”

　　余峰知道余润观察力比常人好，但还是不解：“那你看三遍，就是来听他用字的？情节都一样啊，无论用什么字，尸体还是那一具，捕...”

　　没说完，余润就接口道：“神捕还是那一人，齐苑！嘿嘿... 哥，袁先生说的书主要人物是齐苑。二十岁岁进入拱卫司，二十一岁升到了镇抚使，现在二十三岁已经正式接任指挥使了！入拱卫司三年来就没有他断不了的案子！”说起齐苑，余润眼睛都亮了，神采奕奕与有荣焉的样子。

　　余峰看着这样的余润，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旁敲侧击又问一句：“余润，你来看这个就是为了齐苑啊？”
　　余润毫不犹豫回答：“对啊”

　　余峰皱眉又问：“你花光自己私房钱买的《细话拱卫司奇案》，也是为了齐苑？”
　　余润又毫不犹豫回答：“对啊。”

　　余峰不死心又追问：“你这一年买的书里面都是写的他？”
　　余润再次毫不犹豫回道：“对啊。”
　　谁叫齐苑最近风头正盛，不写他写谁啊。

　　余峰心下一声不好：“余润，不要看了，我们回家！”就要拽齐润回家。心想这事得早点告诉爹和青姨，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得好好想想对策才行。怎样也不能让齐润现在动了心思，要是传出去....

　　书只讲了一半，余润当然不走。
　　“哥，还没结束呢！这正讲到齐苑将歹人制服。在这之后还要讲好多小女子仰慕齐苑，说他玉树临风仙子谪人，被救的人家有个小姐还要嫁给他呢！”

　　“余润！你是个女...”余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语言急切跟余润说道：
　　“你是个女孩子！这么议论一个男的，还说人家玉树临风嫁不嫁的羞不羞？!”

　　是的，余润是女的！

　　余峰从出生就知道自己有个妹妹，但是家中人将她做男儿养。

　　爹说是因为妹妹出生时身体很弱差点没救过来。相士说要当男儿养到十八岁，这劫才算过了。于是全家人都守着这个秘密，对外说余润是二少爷。余峰也对妹妹爱护有加，而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妹妹有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虽说作为一个女孩年龄是到了，可是她现在身份是男子啊，那传出去，人家会说他有断袖龙阳之好！这可怎么办才好？！一时慌了神。

　　余润扯着哥哥的袖子让他坐下：“哥，哪有人把我当女孩子啊，你不说我自己都忘了！”

　　余峰看着做男子装扮的妹妹，觉得她说的也对，可能是自小当男孩养的缘故，性子就像个男孩子。余峰反思难道是自己反应太大？余润或许只是听多了这类断案故事，对齐苑只是崇拜...吧？

　　余峰灵光一闪：“你觉书里这个小姐跟齐苑配么？”

　　余润稍作思考回答：“这个小姐没见过的，说书人也没细说。还是名烟楼的楚楚姑娘跟齐苑更配些！”

　　余峰竖起耳朵装作喝水，听到这句一口水呛在喉咙。
　　“咳—咳咳——”余润忙给哥哥顺气，惊诧他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名烟楼那是青楼！你怎么知道的？还知道楚楚姑娘？！”余峰不惊讶才怪，余润虽说是当男孩养的，但于尚书对她很是保护，总说体弱也很少让她出门，出门必有哥哥余峰陪着。怎么可能知道青楼的名字，还点出了里面的楚楚姑娘！

　　“那有什么的，上次出来买回去的小说里写了啊，白秀才的案子牵扯到名烟楼，楚楚姑娘是人证。写书人说楚楚姑娘和齐苑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如果不看出身，外形上还是很般配的。”余润解释道。

　　余峰心想以后这种书还是劝她少买为好。
　　妹妹的回答让余峰心中稍定，妹妹给齐苑配了楚楚姑娘，她对齐苑还是一种书里的人物，大概是因为齐苑断案厉害，是一种盲目的崇拜。

　　正想着，前桌有一个孩子对自己父亲说“爹，齐苑好厉害。我以后也要进拱卫司，当神捕！”旁边的父亲摸摸孩子的头，表示赞扬。

　　余峰现在终于安了心，自己妹妹和这个小孩子无异，就是看多了小说听多了说书所以对齐苑盲目崇拜而已。刚刚的自己还是反应大了，余峰为自己这个发现欣喜。同时袁先生的讲书也已结束。

　　折扇一收，醒木轻拍，“预知新作如何，欢迎下次再来”。

　　余润听完意犹未尽，转身看着哥哥余峰，语音清亮满眼带笑讨好道：“哥，你钱袋子里还有钱，我们去买桃花醉！”

　　余峰此时只觉得心头落了块大石头，也不阻止她，桃花醉又不是烈酒，少喝一点也是可以的。欣然同意，同妹妹一起前往满意居买桃花醉。

　　只是余峰还是没有仔细听袁先生讲书。神捕齐苑，每破一案总会抿一杯桃花醉...

　　余峰路上边走边想，今日所担忧的事情是很可能发生的，还是要同爹爹和青姨提前商量一下才行。看着走在街上的妹妹，做男子打扮十分出众，不少女子对她侧目。

　　有胆大的直接向她投帕，而妹妹只当玩笑将帕子塞给自己，若是换做女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什么齐苑，自己家的妹子什么男儿都是配的齐的！

　　宣南茶馆和满意居本来就不远，转眼已至。
　　余峰手中多了一条妹妹塞来的香帕巾子，像往常一样，他将这多出来的帕子置于街边树上，自有跟来的小姐侍女拾取，如果没有也就随风飘了。

　　汴京百年安平，民风开放，男女有意着自可当街示好，示好之物置于木上即是辞去之意。

　　余润站在满意居门口，侧身向后望找钱袋子哥哥：“哥”。
　　旁边小二正要往外搬酒，酒坛遮挡视线，一个不慎刮到余润，余润没站稳就要倒下，在这档口，身后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余润向后倒的腰身。

　　齐苑是身后伴着阳光出现在余润生命里的，以一个救星的身份。阳光炽热，余润第一眼看到的齐苑是模糊的，只记得他身上淡淡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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