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高攀

　　《别来高攀》
　　谷草/文
　　2021.08.12

　　1、黄梅雨

　　天气预报播报：江城在六月中旬正式入梅。

　　这两天，丝雨绵绵，从早到晚，悄无声息地亲吻着天地万物。

　　门窗紧闭，室内闷热异常，卧室双人床上的女孩悠悠转醒，出了一身细密的汗，她等得太久了，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也没有开冷气。

　　“叮咚——”

　　听到门铃的声音，女孩陡然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光着脚匆匆走出了卧室。

　　她有一双褐色的大眼睛，但从她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十岁时的一场意外致使她双目失明，在那之前的记忆也早已模糊不清。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在这熟悉的环境里，她可以驾轻就熟地凭触感和听觉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加上这房子里到处配备着智能家电，只要她开口向智能管家说句话，就能提供便利，包括开门。

　　“周凛，是你回来了吗？”只是她想亲自开门，迎接她这辈子最为珍视的人。

　　“他们车队马上就要比赛了，今天临时有个紧急会议，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来，让我们先过来陪你过生日，生日快乐，笑笑。”

　　“生日快乐。”

　　听到不是周凛的声音，女孩眼里的期待如星火熄灭，原本就无法聚焦的眼神更加暗淡无光，而她选择隐藏这份落寞，朝门外的人强颜欢笑：“谢谢宋老师，谢谢宋琰，外面下着雨，你们还特地为我过来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快进来吧。”

　　“笑笑，你怎么没穿脱鞋就出来了？”

　　和她说话的是她的盲文老师宋瑶，另一位则是宋瑶的弟弟宋琰。

　　他们叫她“笑笑”，这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遇到周凛之后，他取的。

　　因为两年前刚认识的时候，她只会哭，他希望她能多笑笑。

　　周凛对她有恩，起初一直对她很好，所以她愿意对他言听计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露出笑容。

　　“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听到门铃响，想着先来开门，就忘了穿鞋，不好意思。”

　　女孩低着头，一双雪白的赤足靠在一起，十根脚趾蜷缩在了一块儿，声音透着一丝羞赧：“我进屋穿鞋……”

　　“鞋在卧室是吧？我替你去拿，宋琰，你带笑笑去沙发上坐着，再把菜都拿去厨房，蛋糕要放冰箱。”

　　在女孩动身前，宋瑶先一步行动。

　　宋瑶不仅是她的盲文老师，还在她的生活上帮了不少忙。

　　相对于有视力障碍的笑笑，宋瑶行动自如，很快为她穿上了脱鞋。

　　“宋琰，你去陪笑笑说说话，这里让我来。”宋琰刚把蛋糕放进冰箱，准备洗菜，又被宋瑶赶了出去。

　　宋琰和宋瑶的性格截然相反，平时鲜少与人主动交谈，尤其是和女孩子聊天，容易翻车。

　　可他还是在沙发上坐下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都不开冷气？替周凛那家伙省电？”这是宋琰坐下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一进门就感到室内热气腾腾，浑身不适。

　　“啊，我忘了，不好意思，我马上开。”她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不开冷气，刚才一直处在失落的情绪里，忘了待客之道。

　　女孩反应过来，对着客厅的某个角落轻声说：“小精灵。”

　　回应她的是一个机械女声：“你好主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打开中央空调。”

　　“好的，主人，已为您打开中央空调。”

　　很快，中央空调在智能管家的控制下缓缓送出凉风。

　　“你要喝什么？我去给你倒。”眼睛虽看不见，客人仍不可怠慢，就算认识了两年，笑笑还是对周凛以外的人保持着一些距离。

　　“其实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刚才已经在厨房喝过水了。”宋琰平淡无奇地说。

　　笑笑“哦”了一声，再无言往下接。

　　空气一时安静，也有些冷。

　　宋琰余光看向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女孩，一时觉得好笑。

　　女孩耳朵灵敏，听到了这声低不可闻的笑，她垂下了眼睑，绷紧了唇。

　　黑中偏黄的一头秀发从肩头滑落，挡住了她的侧脸，纤弱瘦小的身躯一动不动，她今天生日，所以特地穿了一条颜色亮丽的短袖连衣裙，白皙的胳膊和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宋琰看了竟有一瞬的失神。

　　很少见她穿短袖。

　　“周凛不给你饭吃么？”宋琰看着女孩易折的小身板，不合时宜地开了句玩笑。

　　“啊？”女孩茫然歪头，她的注意力不在宋琰身上，没有听清，“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宋琰早就看出她心不在焉，心里莫名窝火，“看样子，周凛很久没过来看你了吧？”

　　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一说就戳中女孩心事。

　　这是周凛的公寓，却让给了女孩住，最开始他还会经常上门来看她，可是这一年，他一直住学校宿舍，几乎忘了她的存在，有时候接个电话，也是匆忙说两句就挂了。

　　众人眼中的周凛好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其实也有自己喜欢做的事，上大学后玩心有所收敛，一心投入机械工程，还加入了学校赛车队，研究制造方程式赛车，参加比赛。

　　女孩知道他忙，很少去打扰他，怕招他嫌，可日子久了，她也会感到落寞。

　　两年前她鼓起勇气向周凛告白，他答应与她交往，前提是她必须听话，她乖乖顺从，凡事以他的意愿为重心。

　　可人都有欲望，除了做他女朋友，她还想他能多陪陪自己，尤其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等了他一天，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去也无人接听。

　　要不是宋瑶姐弟来陪她过生日，她差点以为周凛真的不要她了。

　　患得患失的感觉，真差劲。

　　“他不是一直在忙比赛的事嘛，我能理解的，等他忙完这阵，就会来看我的。”应该坚定的语气，在一次次失望之后，渐渐丧失了信心。

　　“为什么不主动去学校找他？”

　　女孩轻笑着说：“我这个样子，去了只会给他添麻烦。”

　　“就因为你看不见就见不得人？你这样被动，不怕他在学校被别的女孩子抢走么？”

　　宋琰的犀利言辞让女孩深藏在内心的危机意识逐渐苏醒，她攥紧衣裙，听到自己迟疑不安的声音：“学校里，追他的女孩子很多吧？”

　　她没见过周凛的长相，但是光听声音就会让人沉醉，趁他睡着的时候，她摸过他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瓣薄薄的两片，睫毛修长……宋瑶也告诉过她，周凛长相非常出众。

　　“追的人是多，不过他那脾气，招惹一次也就够了。”

　　皮相是好，性格却有些乖戾，向周凛示好的女生多半不敢再靠近第二次。

　　听宋琰这么说，女孩似乎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对周凛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否则也不会答应与她交往。

　　就是因为这份不同，她总是心存幻想，对他死心塌地。

　　“要是觉得委屈，就说出来，你从来不欠他的。”

　　“不，是我欠他的，两年前，要不是他的出现，我早就不是我了。”

　　一想到那个夏天，她仍会背后发寒，浑身颤抖。

　　她怎么会想到，养母为了还赌债，骗她去酒店和那些老板做那种交易。

　　如果不是周凛一脚把门踹开，恐怕她早就成了权色交易的牺牲品。

　　当时就认定是周凛救了她，后来因为养母扔下她逃债，她无家可归，周凛又收留了她，这两年，她始终依附着他生活。

　　周凛给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还请了盲文老师给她上课，也曾带她上医院诊治过眼睛，她因为一场意外导致眼角.膜损伤造成失明，没有及时医治，现在只有进行眼角.膜移植手术才有望恢复。

　　她还在等待医院的角膜捐赠通知。

　　周凛都为她做到这份上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不在乎她。

　　“如果我告诉你，那天是他踹错了门，误打误撞救了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死心塌地么？”

　　女孩一怔，云淡风轻地笑了，“这事他和我说过，但我只以为他不想把自己见义勇为的功劳挂在嘴边，虽然是误打误撞，到底还是救了我，还收留了我。”

　　不知为何，听女孩委曲求全，一心为周凛那小子辩解，宋琰咬了咬牙，嗤了一声：“真是傻，你对他死心塌地，可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不是的，他……”

　　“不是他让我们过来的。”

　　“什么？”

　　“你的生日，他根本不在乎，我姐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忘了早点回来给你过生日，你猜他怎么说？”

　　“……”

　　宋琰盯着女孩，她目光失焦，脸色微微发白，虽心有不忍，但他还是要让她认清现实。

　　“一个生日而已，错过了还有明年，你要是不高兴，大不了补个礼物给你就完事了，现在车队的事更重要……”

　　“别说了！”

　　脾气一向乖顺的女孩，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情绪。

　　她不想听，害怕知道的太多，她好不容易构建的强大心灵就会破碎。

　　今天明明是她的生日，可是为什么偏要承受这些？

　　宋琰盯着她发白的侧脸，收敛了情绪点点头，“行，就当我多管闲事。”

　　女孩说：“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么？为什么总要争锋相对？”

　　宋琰重新看向她，平静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德性，你是个好姑娘，不该圈在他身边一辈子逆来顺受，你该去找你真正的家人。”

　　“真正的家人……”

　　女孩只有五岁以后的记忆，而在十七岁之前一直跟着她的养母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忍受着养母的打骂，无助、屈辱，又绝望。

　　一次次出逃都没能成功，十岁的时候还因为逃跑从楼梯滚落，伤到了两只眼睛。

　　从那以后，养母更是变本加厉，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直到十七岁那年，才对她突然改变态度。

　　原本以为是老天爷可怜她，让她的养母良心发现，直到酒店那件事，才让她认清，她的养母就是个魔鬼。

　　她曾经也想找回自己真正的家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家人还记得她吗？有找过她吗？

　　也许早就以为她死了吧。

　　周凛收留她，带她治病，就是没有帮她寻找家人。

　　这是她的意愿，她害怕自己是被家人遗弃的孩子，害怕遇到另一个可怕的家庭，所以她宁愿跟在周凛身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但是现在看来，周凛似乎也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日子。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拿你的DNA去公安局找比对，也许十五年前的儿童走失案里……”

　　“宋琰！进来端菜！”

　　宋琰话没说完，在厨房关起门来忙活了半天的宋瑶终于喊话开饭，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言论。

　　“算了，还是先过生日吧。”宋琰无奈泄气，看了女孩一眼后，转身进了厨房。

　　迈入20岁的生日夜晚，沙发上的女孩背影落寞，等待的手机毫无讯息。

　　20岁的烛光也没有点燃她漆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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