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一个女人

　　清晨5：15，睁开眼睛，十年如一日的准时。
　　虽然精神还有点恍惚，大脑却开始自动check今天的日程安排，今天是定颂癌细胞诊断出结果的日子，她推掉了大部分工作，但是下午2：30的董事会她必须参加，晚上9：00还有一个不得不出席的商务酒会，没办法，定颂病了后，工作的担子大部分都压到了她这个副总裁身上。
　　5：40，换了身运动服下楼，又是那个精神饱满、活力十足的女强人Juno Ou-yang。
　　“早上好！欧阳小姐！”
　　管家陈妈跟她打招呼，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点头，说：“早！”
　　是了，她住在谭家的大宅里，却还不是谭太太。
　　婚礼原本定于下个月15号，一个宜嫁宜娶的好日子。谭家不是普通人家，办一次婚礼免不了要极尽造势，更何况定颂还是谭家长房长子，谭氏集团的总裁，他的婚礼更是要周密到细节里，来不得半点马虎，她刚进谭氏的职务便是公关部总监，所以婚礼筹备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她的身上，好在问题都不怎么棘手。媒体的公关稿早在半年前就发出去了，稿子是由她亲手拟的，她跟传媒的关系向来不错，所以人家也愿意帮忙，何况这个忙帮得互惠互利。
　　选婚纱的时候，她嫌麻烦本来想直接找个本埠的设计师，但是定颂说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她。所以，为了婚纱他们特意抽了两天的时间飞去意大利，不过，那件婚纱真的很美，抹胸款式，她若配上一双8寸的高跟鞋长度则刚好及地，裙摆上缀满了Swarovski水晶玫瑰，第一次试穿的时候，定颂搂着她笑说婚礼那天他会被全世界的男人嫉妒死。婚礼上用的首饰是在Bvlgari定制的vip尊享限量版，全球只此一套，价钱贵得咋舌，很符合谭氏身份的低调华丽。
　　她承认在这方面，定颂确实比她强多了，从小用钱堆出来的品味，不是她这种靠流血流汗自己打拼的普通人能够企及的。
　　婚礼的请柬是半个月前发出去的，为了确定宾客的名单，她跟公关部的同事加了好几夜的班，谭家的关系网实在太大。
　　酒店和会务组都已经协调好了，谁该和谁一桌，谁不能和谁一桌，哪些人有忌口，哪些人有偏好，什么都得安排得清清楚楚，否则出了乱子可不是一点点小事。
　　连婚礼上要用十万朵香槟玫瑰都预定好了，就等婚礼前三天空运过来。
　　总之，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前期的舆论效果已经达到，婚礼消息发布的当天，谭氏的股价就上涨了三十个百分点，全球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弹丸小岛上的低调豪门，期待着一场即将上演的世纪梦幻大婚礼。
　　可是，有句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上个星期的一次常规检查中，定颂被查出胃部肿瘤，做了切片之后才知道已经是恶性的了，也就是说定颂得的是胃癌。定颂的胃病由来已久，但是他一直很注意保养，只是没想到......或许真如老人们说的：这就是命。
　　筹备婚礼耗时耗力，取消婚礼更加耗时耗力。诸多不怀好意的猜测，对手趁机散播的谣言，满城摧枯拉朽的风雨。只是，她已无多余精力去管到底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为了平息谣言，安抚股东，她第一时间搬进了这栋位于半山道600余坪有着五十年历史的大宅。召开媒体发布会，给来宾发的致歉信，协调谭氏内部关系，稳定谭氏员工的情绪，打消合作人的犹疑，还有好多事情亟待她来处理。不过那些统统不是她最关注的，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定颂的身体，无论爱与不爱，那个男人终究是她真心想要嫁的人。
　　6：30，跑步回来，洗个澡，吃早餐。
　　陈妈是谭家的老人了，有谭家大宅的时候便有了陈妈，17年前，那场摧毁了许多家庭的金融海啸也摧毁了谭定颂的家，父亲母亲相继辞世，最困难的时候只有陈妈悉心照料不离不弃，所以陈妈在谭定颂的心中地位等同于母亲。在欧阳宁致没搬进来前，她也常常跟着谭定颂回来过夜，只是那个时候她总觉得陈妈寡言少语，面相虽然和善但却不怎么容易亲近，约莫是看惯了大宅风雨的缘故吧。欧阳宁致本身也比较随性，自诩做不来宝钗的面面俱到，所以也就没过多与她接触，顶多见面时礼貌地打个招呼，以示尊敬。不过让她有些奇怪的是，现在她搬过来住了，陈妈反倒亲昵了起来，从早餐到夜宵事事亲力亲为，她总是根据她的口味来准备得妥妥当当，这可是只有谭定颂才能享有的待遇啊！莫非她是想以此表示对自己的认同？欧阳宁致并不想再这个问题花费太多时间，所以只能作此猜想了。
　　6：50，谭家的司机在大门口等她，然后载她去公司。
　　下午的会议很重要，她要提前准备一下。
　　比起这样不劳而获地坐在车后座里，她更喜欢自己开车，但是为了让她这个准谭太太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她只能将她的Carrera S锁进车库里。但是，不劳而获终归有个好处，她可以抽出时间来思考那些烦扰着她的杂事。
　　7：45，车子驶入谭氏大厦负一层的地下车库，稳稳地停在了总裁专用车道上，不等司机过来替她开门，她便径直下了车，快步走入直达电梯，在这里，时间对她来说就是金钱，分秒必争。
　　秘书Christy已经替她泡好了咖啡，是她惯常喝的Jamaica Blue Mountain，她总是习惯用这种方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在美国前任的老板Andrew.Thomas曾经半开玩笑说过：一个Juno抵得过十个国防部。那时她凭着年轻还真是拿青春搏了一回老命，不过人生难得几回搏，她也只是那么几年可以拼命而已，现在哪怕不想承认也不行，老了便是老了，体力脑力都不及当年了，才听了一会儿报告她就觉得头疼。
　　“好了，Christy。”她抚抚额头打断秘书的报告，“报告先放这里，我待会儿自己来看。直接把报表整理出来吧，下午的时候发给参加会议的股东们。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真想放下一切出去走走，可是放得了吗？就算她舍得放下，外头的那些人又会容许她放吗？人老了，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就连心理也不自由了。
　　秘书放下报告，转身开门准备离去，“等等，Christy！”她又开口叫住了她，“再帮我倒杯咖啡来，谢谢！”
　　9：20，她起身离开办公室。
　　大厅里不断有经过的人跟她打招呼，她有心无心地应着，一路微笑着走过去，上车之后才发觉脸都笑得有些僵硬。
　　和Dr.Tom约在了10：00见面，从这里到医院有大约20分钟的车程，如果准时到她还能剩下20分钟的时间可以陪定颂聊聊天。
　　这20分钟当然是不能浪费的，她手里抓着Christy刚才念的报告，“老夏，放点音乐。”遇到难题的时候她喜欢听点音乐来纾缓过度紧张的神经，车里放的是宝容从意大利给她带回来的CD，在无休止的海潮涌动拍打声中,优美的女声吟唱贯穿全碟，让人仿如身临意大利蓝色海岸，聆听优美的女声伴随着柔缓波浪娓娓道来一首首舒心的旋律！宝容说她太需要度假了，虽然身体不能前行，但思想可以。
　　说实话，有时候她真的有点羡慕宝容，先是有个好老爸，然后又有个好老公。这么说倒不是说她自己的老爸、老公不好，只是那样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多半是比她这个普通人家长大的女孩子要来得平顺一些，没有什么挫折，没有什么坎坷，不需要奋斗，不需要打拼，还有大把大把的闲情可以浪费在旅游上，那样的人生，叫谁看了都是要羡慕的呀！
　　可以说她之前的生活圈跟宝容的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要不是......算了算了，这些有的没的的事不提也罢。
　　总之，宝容算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没心没肝的女孩子，真想不明白宝容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9：38，车子缓缓滑入Sacred Heart Hospital郁郁葱葱的树荫大道。
　　路上的车不多，所以比预计的时间早了2分钟。
　　Sacred Heart Hospital是谭氏早年的产业之一，创办的初衷并不在于治疗，而是为那些注重隐私和享受的富人们提供一个环境优美的静养场所。这次定颂生病，为了方便病情保密也为了给定颂创造一个安静的治疗环境，谭家决定让定颂就在自家的医院接受治疗。定颂的主治医师Dr.Tom是肿瘤临床方面的权威，相信他一定能为定颂制定出最佳的治疗方案！
　　想到这里，她才觉得轻松了一些。放松一点，欧阳宁致！定颂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信心，你总不能不给他打气还拖他后退吧？
　　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感觉笑容再次回到脸上，她才大踏步朝住院大楼走去。
　　谭定颂的病房在3楼，她选择了走楼梯，适量的有氧运动有助于放松，以前她在美国住小公寓的时候，她就是靠这样的方式来减压的，非常有效！
　　“欧阳小姐，你来看谭先生了？”
　　刚走上一级台阶，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是谭定颂的特护周小姐，她回身下楼，礼貌地笑了，“是啊，定颂今天的情况怎样？”
　　“嗯，昨天半夜吐了一次，不过早上起来精神还不错！”周小姐声音软软的，很好听，进医院虽然才三年的时间但业务知识却很娴熟，是医院里数一数二的优秀护士，这次安排她来找谭定颂欧阳宁致也十分放心。
　　“这次真是要多谢你，周小姐！谢谢你将定颂照顾得这么好！”
　　“哪里！这些都是我的工作！”
　　对于这样的谦虚，她早已习惯，等定颂的病情稳定下来，她还是要好好谢谢这位周小姐的。
　　“哦，对了，欧阳小姐！谭先生的病房现在有客人，好像是谭先生的朋友。”
　　她又顿住了脚步，“定颂的朋友？”会是谁呢？谭家这次可是下了禁探令，明确表示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谭定颂的病房。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破例呢？
　　“是的，谭先生的朋友，一位姓钟的小姐。”
　　钟雅慧？！是了，除了钟雅慧还有谁能让谭定颂破例接见呢？
　　她收回脚步，“钟小姐是定颂许久未见的朋友，谢谢你的提醒，周小姐！”
　　“不用客气！”
　　春末夏初的季节，这个四面环海的小岛已经开始燥热了，高大的木棉树在风中婆娑地摆动。她找了个干净的椅子坐下，仰望头顶上橙红色的木棉花，有一瞬，时间恍惚了。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能言说的伤，在心里某个地方，那么疼痛那么冰凉，想要隐藏，却欲盖弥彰，历经岁月，又不断生长。尝试过遗忘，但还是忍不住要去回想。那些斑驳了的记忆，那些追不回的谅解，那么擦不干的泪水，那些填不满的孤单。
　　未及忘，忘不了，不能忘。无法回，回不去，不能回。
　　她取下膝盖上跌落的木棉花，轻轻放在椅子上，优雅走开。
　　那朵被留下的木棉花，它说：珍惜身边的人，珍惜身边的幸福。
　　“欧阳小姐，我很抱歉，不过谭先生的情况非常不好！”Dr.Tom如是告诉她。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稳定好情绪，“还有多少希望？”
　　Dr.Tom摇摇头，“以谭先生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连上帝都无能无力，真的对不起！”
　　“请别这么说，Dr.Tom，我知道你尽力了！他...还有多长时间？”她心里乱得像团麻！
　　“如果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情况，不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大概一个月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Dr.Tom！”
　　“不客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办公大楼的，外面强烈的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愣愣地站了很久，她转身回大楼，这样的时刻暂时不需要悲伤和眼泪，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坚强，谭氏需要她，定颂更需要她！
　　笑着推开病房门，钟雅慧还没走，定颂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灿烂地定格在脸上，那样的定颂是她不曾见过的模样。
　　“Juno，你来了！这是雅慧，你还记得吗？你们见过的。”
　　“当然记得，你好，钟小姐！谢谢你来看Alex！”无懈可击的笑容，完美的外交辞令，伸出角度得当的手。
　　钟雅慧还是那么漂亮，比记忆中的样子多了几分世故，那个被所有人宠坏了大小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礼貌优雅的艺术家钟雅慧。
　　“不客气！叫我Fion，或者跟阿颂一样叫我雅慧吧，阿颂，你真是好本事！连Juno都能让你追到手！”
　　“怎么难道我很差吗？”
　　“哈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好了，不耽误你跟Juno说情话了，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再来看你！再见！再见，Juno！”
　　“再见！”“再见！”
　　“雅慧她是特地从美国赶回来看我的......”
　　意识到他在解释，她释然地笑笑，“没有关系！不用担心我会误会，我相信你！”说罢，俯身在他的唇上安慰地吻吻。
　　谭定颂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稍稍拉住她，加深了这个简单的吻。
　　“看来你的精神确实不错！还有力气索吻！”她假装懊恼地瞪了谭定颂一眼。
　　谭定颂耸耸肩，笑了，“我只是想让你深入地体会下我现在受的苦。”
　　“会很难受吗？”虽然刚才已经从Dr.Tom那里了解了他身体上承受的痛苦，但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心！
　　“傻瓜！哪个生病会不难受的？你老公可是很厉害的！这些都是小意思啦！”
　　谭定颂故意拖长语调来逗她笑，她又怎会不知？配合他的意图，只希望他能更加开心一些！日子一天天地减少，这样的相处机会不多了！
　　她乖巧地趴在他的被子上，任由他抚摸她的头发，一滴泪迅速地隐入被褥里，这些回忆都将弥足珍贵！
　　“Juno，对不起！这些日子你一定很辛苦吧！”
　　“你别乱说！难道你不知道你老婆也是很厉害的吗？这些都是小意思啦！”她学着他的语气，调皮的模样惹得他目光爱怜三分。
　　修长的手指触碰着她的脸颊，她瘦了，下巴尖了，眼袋也大了，“宁致，等我病好了，我一定补一个更盛大更完美的婚礼给你，好不好？”
　　“好！这可是你说的哦！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是我说的！绝不反悔！娶了个这么好的老婆我为什么要反悔？”
　　“那你快点好起来吧！”
　　“嗯！”
　　一把抓过那只在她脸上摩挲的手，凶巴巴地瞪他，“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吃饭啊？手都瘦得骨节突出来了，摸得人家一点都不舒服！”
　　“好老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如果这一幕被外人看到一定没人敢相信这个孩子般撒娇的男人就是以冷静著称的谭氏总裁！也没人会相信眼前这个板着脸叉着腰毫无优雅可言的女人就是那个永远以微笑示人的原谭氏公关部总监现任谭氏副总裁！
　　可是，现在，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外人，没有狗仔，只有他们俩，所以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你答应我要在婚礼上弹Kanon的！”
　　“记得，我当然记得！当初我就是弹了这首曲子把你感动了，你才答应嫁给我的嘛！”
　　她因为《我的野蛮女友》而喜欢上这首曲子，喜欢这部片子是因为曾经有一个人总是叫嚷着“我怎么会找了你这样的野蛮女友！”，后来她经历背叛，经历分离，经历一场青春期的阵痛，然后她独自买票进入黑暗的电影院，周围坐着的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她也跟着哈哈大笑，没人注意她笑着的脸早已泪流满面。牵牛在餐厅里对“野蛮女友”的新男友说：“第一不要叫她温柔。第二不要让她喝三杯以上，否则她见人就打。一定要喝咖啡。如果她打你，一定要装得很疼；如果真的很疼，那要装得没事。你们认识的第１００天，一定要去她班上送一支玫瑰，她会很喜欢。你一定要会击剑、打壁球。另外，还要随时有蹲监狱的准备。如果她说她会杀了你，那么不要当真，这样你还能好受些。如果她的鞋穿着不舒服，要和她换。最后，她喜欢写东西，要好好鼓励她。”她终于压抑不住痛苦的哭声，好在那时没有人责怪她，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心情，谁能忍住情绪的爆发呢？那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哭出声，也是唯一一次。
　　再后来，遇上谭定颂，不知他从哪里知道她喜欢这首曲子，一向只弹古典音乐的他竟然悄悄地练习了这首经过改良的Kanon。黑暗的大厅，寂静无声，如水的音符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将她淹没，她根本来不及多想，感动便将那颗空洞已久的心填满，嫁给他，或许这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恰当的选择，谭定颂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她抚上他的手，“再瘦戒指都戴不了了。”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不会的，一定戴得了的，那么贵的戒指，不戴太可惜了！”
　　“是啊！不戴太可惜了！”
　　离开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30了，关上病房门的时候，她闭了闭酸胀的眼睛，脸上有凉凉的液体滑下，沉默了一会儿，她抹掉眼泪，掏出手机，翻到号码，拨通。
　　“Christy，帮我联系下钟雅慧小姐，我想跟她见一面。”
　　既然留不住，那么就给他更好的吧！反正她已经得到很多了，她从不贪心，这些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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