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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母亲出狱了,一个人站在监狱门口,门口的草跟自己来的时候一样茂盛,远处的山却已经不见了。自己还穿着十五年前的衣服,破旧的书包里,只有一张女儿的照片,穿着自己纳的老布鞋,揉了揉眼睛。
此刻的女儿正在片场拍戏,训斥着自己的助理,“你到底能不能干?让你拿点水,你给我开水?你是来挣钱的,还是来搞笑的?”助理站在一边打着伞,一言不发,女儿上场了。
闷热的天气穿着古代新娘的衣服,热的人暴躁不堪,台词说错了好几次,副导演不断的拿着提词板纠正。女儿笑了笑,忙给导演鞠躬,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助理蹲在房车旁边盯着自己的本子不断的重复,“要养生,枸杞,红枣,姜茶。”看到明星下场了,赶忙拿起伞跑了过去。
母亲沿着小路走着,身边的事物让她又新奇又害怕,开车路过的人,都会斜眼打量这个还穿着老旧汗衫的女人。以前的平房现在大多都成了小二层,路上的车也比以前多的多,以前尘土飞扬的土路也没有了,变成了烫脚的柏油路。
母亲边走边回忆着回家的路,却发现已经有了公交,再也不用去汽车站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了一辆公交。汽车上的老人们嫌弃的不肯靠她太近,几个年轻的姑娘倒是起来给她让出了靠窗的座位,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女人脸上的表情,难以表达,嘴角在笑,眼泪却噙满了眼眶,偶尔到站有认识的人,都会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女人,她尴尬的笑笑,看着窗外,用袖口把掉下来的眼泪抹去。
终于车开到了村里的街道,一切又熟悉又陌生,女人等着别人都下完了,自己才慢慢的走下来,一下车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正赶上开集,家门口的水煎包,炸油糕都搬了出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不断的从女人身边走过。自己家的五金铺就在眼前,却已经变成了鸡汤刀削面馆,女人低头走了进去,店里的人有点多,老板在后厨忙着,几个刚干完泥瓦活的小伙在大口的吃着面条,桌子上的油渍已经发黑,碗边套着塑料袋。女人拿桌子上的纸擦了擦凳子坐了下来要了碗面,老板娴熟的从鸡汤锅里捞出面,抓了些菠菜,调料碗里噌噌几下,一碗面就做好了。
后面进来的邻居认出了女人,坐在了她对面,“你才出来啊,你们家这店早几年就转让了,家里应该没啥人了,大哥跟大嫂你走没几年就都过世了,孩子听说被奶奶接走了!具体去了哪,我们也不知道,也不好打听!那你这出来,打算去哪啊?”女人听到父母得消息,手里的筷子都捏不住了,抖得厉害,语气也变得有些颤抖,“还没想好呢,谢谢啊,我还以为没人敢跟我这个杀人犯说话呢!”邻居阿姨笑着说:”那都以前的事了,你现在不也出来了吗。好好活着吧!大哥跟大嫂还在咱们村的公坟呢!吃完看看去吧!”邻居阿姨拿着面,扒了两头蒜,出门走了。“她那碗,记我账上!”
女人摸了摸自己口袋里毛糙的钱,数了九块钱出来,放在了老板的桌子上,拿了点纸,就出门了,外面依然很热,在旁边小摊贩买了顶干农活的大檐帽,找了一家花圈店,老板似乎认识她,她把帽檐往下压了压,买了纸和冥币,就匆匆逃离了街道,路上的熟人想跟她打招呼,但都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路过自己家的果园,里面全变成了玉米,怔怔的站在门口待了好几分钟,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公坟旁边已经变成了农业公司,早已没有了以前人们夏天收割的场景,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小伙子开着机器在麦地里晃。
父母的墓碑就在爷爷奶奶的旁边,上面杂草丛生,女人爬上去徒手把带刺的草给拔了下来,手上都被扎破了,血渗出来混着汗,手上的老茧也变得生疼,但她还是低头拔着草,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十几分钟后,终于拔完了,她刚起身就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倒在了土堆上,顾不得身上的土,拿出冥纸和冥币,放在了前面,重重的跪了下来,看着燃烧的冥币,本来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眼泪打开了闸,女人仰头哭出了声,寂静的平原上,身后的玉米地里飞出了几只鸟,消失在了蓝天中,”爸,妈!”
声音撕破了夏日的蝉鸣,旁边还在工作的收割机师傅都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看着墓地里的奇怪女人,女人的头磕下去,十几分钟都没有抬起来,只是哭,哭的人心碎。
女人哭完了,天也差不多黑了下来,只能勉强支撑着,走去了镇上的旅馆,旅馆老板是他们家以前的老熟人,看到女人膝盖上的泥土,把她让了进去,“现在镇上你没什么亲人了吧,以后打算怎么办啊?”女人抹了抹裤兜里的纸条,“我有个朋友,我出狱前让我去找她,明天我打算去城里找她看看!”“那你早点休息吧!对了,现在去城里不用起大早在门口等了,你直接坐公交去汽车站就行!”女人谢过旅馆的大哥,上楼去休息了。
旅馆的设施也跟以前一样,一张小床,一个暖水瓶,还有个插座,但她没有手机,只能站在窗口看着星空,淡淡的月光下,街道上喝酒的人群吆喝着,初中的学生放学了,在路上唱着自己不熟悉的歌。她开始想女儿了,在监狱里无数次的看着窗口,想象着没有自己在身边,女儿是怎么活着的,现在自己出来了,女儿却不知道在哪里!
女人洗了脚,上床沉沉的睡去了,这一觉没有警铃,没有狱友的吵闹,也没有提心吊胆的审讯,睡得特别的踏实。一大早,她用旅馆不太干净的毛巾洗了把脸,坐上了没有几个人的公交车,踏上了去婆婆家的路。
她想好了无数的场景,甚至死在他们面前,也要要回女儿。看着东边泛起的日光,公交车开进了熟悉的山林里,旁边的山已经被煤矿掏空,几十年都没换过门头的酒厂也已经破败不堪,即使这样,外面的空气依旧散发着粮食发酵的香味,前面不远处的现代化果汁厂,替代了以前煤矿的大烟囱,之前热闹的厂门口,现在也没什么人了,看门的大爷似乎还没洗脸,痴痴地看着外面的汽车。
女人再次压低了帽檐,走在了厂区旁边的小路上,她害怕婆婆家人下地去了,走的特别快。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大门,上面的对联已经干透了,大红色的铁门上面全是锈迹,女人颤抖的敲了敲门,几声狗叫,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妈,你出来看啊,杀我哥的人来了!”从里屋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妈”女人小声的叫着,老太太眼睛泛红,直起腰来,用拐杖杵着女人,“我不是你妈,别叫我妈,你现在来干嘛?来找我打死你吗?”“我来看看女儿!”
“你女儿不在我家,早就不在了,你还知道自己有女儿啊!滚!”
女人肯定不是不相信老太太的话,直接冲了进去,喊着女儿的小名,可长长的院子里,每个屋都找遍了,也没有女儿的身影。“别找了,我说没有就没有,你那个乖女儿跟你一样,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早就上初中的时候跟野男人跑了!”丈夫弟弟冷漠的说着这番话,女人再一次崩溃了,“你们把女儿还给我,我错了,妈,你把女儿还给我啊!”说着就拿着自己准备好的水果刀,在身上剌了块肉下来,“妈,我现在拿肉还你儿子的命,你把女儿能还给我吗!”
老太太看着掉在地上的肉,又看看女人,“你女儿真不在我们这了!你割肉示威啊!我儿子就能活过来了吗?你走吧,我们家永远不想看见你!”丈夫弟弟从里屋拿出来一张女儿小学毕业的照片,递给了女人。“嫂子,你以后真别来了,虽然我哥做的不对,但毕竟是我妈的孩子,就那么死了,谁都不好受!你走吧!”
说着拿着纱布帮女人包扎了一下,止住了血,家里的狗跑来叼走了地上的肉,丈夫弟弟把母亲扶了进去,关上了大门,门外边都是村里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大家看到这个结局,也都不满的散开了,迎着朝阳去地里干活去了!“都什么啊,我还以为能大打出手呢。这家人真怂,儿子都让人杀了,还能这么忍!”“听说那女的,捅自己老公捅了不少刀,心真狠啊!”“他们家那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动不动就喝酒,喝完酒回家打老婆孩子!”“吃早饭咯,说这些跟咱有啥关系!”
女人捏着手里女儿的小学毕业照,仔细的找着十几年未见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抱在怀里哽咽了。橘色的阳光洒在女人脸上,皱纹清晰可见,脸上的斑点也越来越明显,胳膊的痛很快袭来,纱布已经被血渗透了,滴在了自己回去得路上,这条路也是当时自己出嫁来时的路,那天的她红衣凤冠,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脸,那时的丈夫像个孩子,还没下车,就把自己背了起来,兴冲冲的要司仪赶紧举行仪式。女人回忆着,苦笑了一声,直直的走去了公交车站,站牌边有几个要上学的高中生,看到滴血的女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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