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阑

　　嘉正二十八年，冬至，连国公之子连晚朔领兵抗击蛮国，大胜，凯旋。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群喧闹，川流不息。城门两旁把守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往日为了一两个铜子的买卖而争吵不休的小贩们早早就收了摊。道路两旁的茶楼酒楼上挤满了看热闹的食客和待字闺中的姑娘们。
　　正值妙龄的少女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手中拿着香帕和鲜花，倚在栏杆上翘首以盼，仿若值得她们托付终身的真命天子，将要从楼下经过一般。
　　一个书生打扮的食客看着这万人空巷的盛景，笑道：“这这连世子果真是深得民心啊！”
　　“可不是嘛。”前来添茶的苏老板接过话茬：“连世子不过弱冠之年，却已有大将风采。年纪轻轻便能能率兵破敌，守卫国土，实乃我大宏之幸啊。”面相憨厚的老板笑呵呵地给客人续着茶，凤凰三点头的手法信手拈来，动作行云流水：“来，客官，您请慢用。老头子我也去凑凑热闹喽。”

　　“大军已至，开城门来！”
　　城中静了一瞬，随即便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城门方向，盯着那些个愈渐清晰的人影。
　　大军渐入城中，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银色的铠甲威风凛凛，俊朗的面容被头盔遮去一半，徒留剑眉星目，惹人遐想。
　　“连世子？那是连世子吧！”
　　“对，最前面的那个！那就是连世子！”
　　“连世子！”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争相踊跃想凑到连晚朔跟前，跟在他身后将士们不得不尽量阻拦着免得踩踏。楼上姑娘们的香帕和鲜花跟不要钱一样铺天盖地地飘下来，带起香风阵阵。她们偏还要故作矜持，用绣花团扇轻掩娇羞面容，眼神里缱绻的小女儿心思却跟要溢出来似的。
　　连晚朔上次归来时还是个乳臭未干又没什么功名的官二代，给他接风洗尘的都是儿时的一帮狐朋狗友，哪见过这种阵仗。面上装的是淡定，心里早就慌得不知所措了。冷不防被一截香帕砸了脸，手忙脚乱的拿了下来，抓在手里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扔给了一旁的右副将。
　　那副将也没羞没臊的，把那香帕叠好放在胸前，朝楼上的姑娘们抛了个飞吻，动作矫揉造作，形容猥琐，不堪直视。
　　“秦陟！”连晚朔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蛮人打了两三年你这不要脸的功技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啊。”
　　秦陟乃刑部侍郎之子，平日最喜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正事呢是从来都不干一件。他爹看不过眼，一怒之下把他送到了军中给连晚朔当副将，正正性情。结果仗是打了不少，却仍是军匪的皮纨绔的里，自诩一辈子都会是个风流公子哥。
　　“过奖过奖。”秦陟也不恼，拍了拍胸口的帕子，策马凑了过来：“连晚朔，你说你这次立了这么大功，皇上会怎么封你啊？”
　　左副将章实顺口接了一句：“要我说啊，怎么也得封个将军当当啊！”
　　“我也这么觉得。”秦陟摸着下巴故作思考：“封将军是最起码的吧。唉，三将军之位不是还空缺着一个嘛？你说皇上会不会一高兴，直接封你做个三将军啊。”
　　三将军是本朝设置三位大将军职位，掌白羽令，分战南、执中、定北三职，将全国地域划分成北、中、南三块，由这三位将军各守一方，地位颇高，权利颇大。
　　“若真如此，那咱们的官位必定也跟着水涨船高啊。”章实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连晚朔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很短促的笑了一下。
　　皇上的封赏岂可只看将领的功绩？军职不比其他，一旦封了将军，那便有了兵权，有了一定的兵力听凭调遣，有了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底气。封对了人，那是国之利刃，封错了，皇廷的脖颈，就暴露在了刽子手的面前。
　　是利刃还是凶器，总要经过无数的战争的洗礼，来印证那一句“忠心耿耿”是否来的真心。
　　连晚朔回头看了一眼他两个已经就“封赏下来后去哪儿找乐子”讨论得热火朝天唾沫横飞的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别扫他们的兴了。
　　“驾！”
　　连晚朔夹紧马背，带着一众将士浩浩荡荡地朝前进发。远处，皇城那几丈高的朱红城墙，已经若隐若现。

　　朝堂之上，群臣就如何封赏吵得不可开交。
　　吏部尚书张佑思索着朝中的空缺职，缓声道：“臣以为，定南将军的右偏将之职空缺，连世子可担此任。”
　　兵部尚书苏胥反驳：“兵部还缺一个侍郎，连世子领兵有道，可补此位。”
　　“陛下，臣有异议……”
　　工部侍郎章建听得心里直犯嘀咕，自他入朝以来，还没见过皇上把臣子的封赏拿到明面上来说，谁不是私下拟好了圣旨直接下诏？现在跟市井商贩讨价还价一样商量臣子的封赏，置臣子颜面于何地？
　　嘉正帝身着龙袍，从皇座上走下来。听着群臣争论不休，也没什么反应，只缓步走到连国公身前：
　　“连爱卿，你意下如何？”
　　连国公假笑：“臣相信陛下自有定夺。”
　　嘉正帝轻笑两声，明黄袖袍一扬，朝一旁的钱公公使了个眼色。
　　钱公公立刻会意，从袖子里掏出圣旨，朗声念道：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功臣连晚朔，性情忠勇，晓畅军事，大破蛮夷，功在千秋。特加封为定北将军，掌白羽令，统领北军。其副将章实、秦陟擢为左右偏将。钦此！”
　　“谢皇上恩典！”连晚朔无视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面色不改，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大礼。
　　“朔者，北也。定北将军，倒也适合你。”嘉正帝拍了拍他的肩，语带深意：“连将军，半边江山，朕就托付给你了。”
　　连国公听了此言，心下一惊，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圣上的脸色。嘉正帝似笑非笑，既像欣赏，也像算计。

　　“父亲。”
　　下了朝，连晚朔快步走到连国公身旁。
　　连国公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你可知圣上这是何意？”
　　“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指教。”
　　“你是愚钝！”
　　连国公瞥了儿子一眼，见他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轻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是个将才，但也只是个将才，若论及朝堂风云和权贵纷争，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皇上要立程贵妃为后。”
　　“程贵妃？”连晚朔愣了愣：“三皇子之母？”
　　程贵妃程岚，是如今帝城世家之首程家的嫡系子女。自十六岁入宫之后，就盛宠不衰，先后诞下了三皇子、五皇子和九公主。嘉正帝的后位空缺多年，这些年来都是程贵妃执掌凤印，主理后宫。先后没有儿子，只留下了二公主，大皇子又早逝，这样一来，三皇子就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
　　如果程贵妃要当皇后……
　　“圣上想要立太子了？”连晚朔苦思冥想：“三皇子必然是太子，圣上给太子之母升个更高的位分也说得过去……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连国公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了一口气：“榆木脑袋！你想想你我是什么身份？！”
　　连晚朔被他爹瞪着，委屈巴巴地：“爹您官至左相，乃文臣之首也。儿子不过一介武夫…”
　　连晚朔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随即他便被自己刚刚的想法骇得头皮发麻，不可置信道：“皇上是想利用我们，来牵制陈家？”
　　连国公不接话，但连晚朔已经从父亲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父子两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回到了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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