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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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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废工厂。
不远处有一条铁路,列车呼啸而过,车轮和铁轨摩擦的、节奏富有规律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防护栏杆下降,警笛声鸣,一声比一声高亢,让人不由得心烦意乱。
“喂,他们这是第几次来了啊?”
拳击手一脸“真是见鬼了”的表情。
“不知道,至少有30次了。”寻仇者细致地擦拭刀刃,欣赏那雪亮的刀锋,也许是常年吸烟的缘故,他的嗓音是沙哑低沉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成为危机合约的悬赏对象——难道我们只是生活在这里都是错误的吗?”
寻仇者往下拉了拉兜帽。
“……啊,或许吧。”
他背靠集装箱,把为了垫刀而弯起的腿伸直,无所事事地仰望工厂的天花板。
“太深奥复杂的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容身之处,现在却有人想要破坏这里。”
寻仇者的脸被兜帽制造的阴影遮住,只有他盛满怒意和决意的不折之瞳在闪烁。
“——妨碍我的家伙,全部杀掉好了。”
1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下着雨的天空。
雨滴打在脸颊上,凉丝丝的,有点痛,但那至少是“一息尚存”的证明。
浮士德躺在战友的尸体中间——是的,在他的心中,他们是「战友」。战友的话,同生共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手指微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娇嫩柔软的某物。浮士德朝指尖看去,原来是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却枯萎凋零的花。
回顾自己短暂的人生,没有值得后悔的事。硬要说的话,或许有一件。
——不该夸奖他,不该鼓励他的。
直接逃跑的话,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吧?
但这种假设根本毫无意义。如果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哪怕从一个漩涡逃出,另一个漩涡也会接踵而至。
“……死掉了吗?”
是罗德岛的「博士」的声音。
“生命特征消失……是的博士,他已经死了。”
“……”
“……博士?……你在哭……?”
“没什么,安赛尔,我的眼泪不重要。只是……”
“只是?”
“我有点感慨。居然要这么小的孩子踏上战场,太可怜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被可怜了。
……被同情了。
这算什么?
明明自己当初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主动成为感染者,紧接着像受虐狂一样不停地接受训练,千辛万苦打磨出属于自己的利箭。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浮士德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但浮士德还是选择留下来战斗,为了梅菲斯特,也为了自己。
在浮士德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迫切地等待与某人为敌。
对方是罗德岛的战术指挥官,是有着“巴别塔的恶灵”之称的人形战争武器。w,碎骨,弑君者,霜星,梅菲斯特……包括自己,那么多整合运动的精英都曾败在博士手下。博士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自己全力以赴去应对的强劲的对手。
然而。
‘居然要这么小的孩子踏上战场,太可怜了……’
……这是对敌人该有的感情吗?
正常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太好了终于打倒这家伙了!’或者‘去死吧不要再站起来了!’吗?
然而——然而那个博士却——!
于是,答案很明显了。
从始至终,自己就没有被罗德岛的博士当成一个「对等的敌人」,甚至称不上「合格的对手」。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不就等于自己的付出全部被无视了吗?!就连想要作为一名战士壮烈牺牲的觉悟,也被撕碎,狠狠地踩在地上碾压。
哪怕是被嘲讽也不至于让浮士德产生如此强烈的恼怒。
(恨恨恨恨恨恨恨。)
(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哪怕坠入无间地狱,这份怨火也会熊熊燃烧!)
2
“哈……呼……哈啊……”
从泥沼样的梦魇里苏醒,一下子坐起身,喘着气,浑身冒冷汗。
“哟,你醒了。”
浮士德扫视四周。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他一开口,粗哑的嗓音如同一个九旬老人。
那个身穿厚重的白色防护服的高大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是同胞,你可以把搭在弩箭上的手松开了。水在桌子上。”
浮士德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他握住□□手缩紧。
“先回答我的问题。”
高大的男人叹气。
“唉,真是个警惕的小家伙。好吧,简单地说,你是被我们捡回来的,本来想着从尸体堆里搜集一些资源,不过发现还有一口气的你算是意外惊喜。我说过,我们是同胞,如果你看了这个后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话,那我也没辙。”
他说着,摘下了头盔。
一张布满结晶的脸露了出来。那些发黑的晶石像一只肆无忌惮的蜈蚣,在他的脸上横行,除了眼睛和嘴巴,就找不到他还没有被结晶侵占的地方。
浮士德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他张张嘴,“……你……”
男人重新戴上头盔,听声音,他似乎是苦笑了一声。
“抱歉,吓到你了吗?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来证明了。”
浮士德摇头,“不,你并不吓人。我已经习惯了。”
男人一愣。
“你见过许多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夸张的感染者?”
浮士德点头。
“哈哈……”男人带着手套的大掌抚上浮士德的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年纪小小,见的倒不少。”他拿起水杯,递到浮士德的嘴边,“来,喝点水吧。一小口一小口地,不要喝太急。”
洁净的水润湿干燥的唇瓣的瞬间,浮士德连忙张开嘴,感受到水流从舌尖滑到咽喉,然后他双手捧住杯壁,一个劲儿地把杯子往上抬,好让水能更快地流进口腔。但因为他才从一场格外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身体的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吞咽的速度赶不上水流的速度,理所当然地,他呛到自己了。
“喂喂……”男人拍着浮士德的后背,“都说了不要喝太快了……真是的,小鬼就是心急。”
浮士德没有回话,他只是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
从此以后,浮士德就和一群感染者在这个荒废的工厂一起生活。
3
合约圣所今日也人满为患。
一个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食指摁住一张纸,然后把它从纸堆里移出。
“这个18级的合约,我接受了。”
接待人笑得眯起了眼。
“哎呀,您认真的吗?”
“是的。”
“一上来就选这个难度,该说您是莽撞好还是信心满满好呢?”接待人收起营业性质的微笑,“不过危机合约就是这种存在——不断挑战,然后超越,不管是任务对象还是任务执行人,只有活下来的才是胜者。”
“……”
“手续已经为您办理完毕,期待您的活跃表现,在此先祝您武运隆昌——”
接待人微微行礼。
“——罗德岛的博士。”
……
车窗外尘土飞扬,音响正播放AUS乐队新出的专辑,在前排开车的极境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摆身体,嘴里也哼起重金属摇滚的旋律。
副驾驶座上的博士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看不出变化的风景。
合约有很多。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有着不同的讨伐难度。
博士本来有些迷茫,直到博士看到了那张画像。
“……!”
深青色的卷曲短发,如蛇一般锐利的眼瞳,以及病态的白皙皮肤。
没有错,是那个孩子。
这一次一定要……!
所以,只有这个合约不可以让给别人,必须是自己出手才行。
博士抿唇,拳头握紧。
“到了,博士。”极境踩下刹车。
博士回过神,眼神坚定起来。
“好,就按计划预定的那样,行动开始!”
4
“醒醒,又有敌人来了。”
身体并没有比浮士德健壮多少的术士摇晃着拳击手的身体。
“啧,最近来找麻烦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个西西里人愤愤地踩灭烟头。
“我倒还可以撑住,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怎样了……”重装防御者叹息,“尤其是浮士德,他一定很累吧。”
“累?……是在说我吗?”
突然响起的少年音让众人不由得纷纷扭头。
坐在集装箱上的浮士德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他难得露出了笑。
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说话时带有一丝鼻音。
“怎么会累呢?我现在……可是状态绝佳啊。”
这座荒废工厂渐渐地成为了“需要被根除的对象”——明明最开始只是几个流浪感染者在这里躲藏,没想到越来越多无处可归的感染者听说了这里,并像狂热宗教分子一般纷纷前来加入,其场面宛如朝圣。
这中间,有多少原因是来自于“幻影弩手”浮士德的呢?
穿着白色沉重护甲的重装防御者没有思考的空闲,要怪就怪这防护用具太厚了,导致他血压一路飙升,呼吸都来不及,更别说分出精力去做脑力活了。
浮士德晃动双腿,从集装箱上跳下来。
“不过,就算状态很好,我也差不多快失去耐心了。”
“别让我等太久啊……”
他闭上双眼,回忆起了那个雨天。
“罗德岛的。”
……
“极境,情况如何?”
“博士,很不乐观,九点方向有大量西西里人在重装防御者的掩护下发动进攻。”
“那么,先让推进之王和砾到指定位置待机。”
“没问题!”
博士的心神在浮士德出现的时候被攥取。
(真的是他……)
浮士德回来了,千真万确,不是什么谣言,也不是他人假扮,他就是真实的,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依然与自己为敌,仿佛昨日再现。
浮士德在巡视整个战场,似乎在有意识地寻找什么。突然,浮士德锁定了一个方向,如蛇一般的眼瞳急剧收缩——那是捕食者在看见猎物时所露出的兴奋反应。
被浮士德目光锁定住的博士只觉得心跳骤停,连呼吸也停止了。
“……”
此时,博士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了被复仇的对象。
……
浮士德在观察战况。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传出嘶吼。
“啊……啊——”
是熟悉的感觉。哪怕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稳健。
明明只是第一次对战,却仿佛是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一样,完全看穿了对手的意图,堪称未卜先知。不论是部署、技能释放的时机,还是撤退再部署的取舍,都透露出“精准”,仿佛一切都已经提前在草稿纸上演算完毕,而现在只是在实验室把草稿纸上的数据化为现实。
浮士德反复观察对方的阵型,试图找到突破口。
可是没有,找不到一点漏洞。
稳,太稳了……
这种感觉……对,不会有错,一定是那个人——!
浮士德的呼吸变得急促,连拿着□□手都在颤栗。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罗德岛的博士——”
也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回,浮士德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平时他当然还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依然可以正常思考、可以正常与之交谈。
但一旦提到■■■■■■,他的理智就会瞬间清零,开始暴走,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俨然一副人型天灾的架势。
浮士德填充弩箭,箭头直指还在专心攻击编制术士的罗德岛狙击干员梅。
那就先从你开始……!
5
失策。
万万没想到,这座工厂居然有信号屏蔽仪,就连极境也难以展开联络工作,干员的部署格外困难。
博士深谙浮士德的作战模式,原本计划在梅部署完毕后立刻部署蛇屠箱转移浮士德的注意,然而光是让梅到指定位置待命就相当艰难,更别提在梅之后部署蛇屠箱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浮士德的弩箭,威力比以前更强了。明明有闪灵的守护,梅居然被浮士德一箭击倒,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博士的右眼皮一直跳,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博士咬牙。
事到如今只能随机应变了。
……
“这里是我的主……”
“嗖——”
“呜啊啊啊……出局了……”
“前辈,命令……”
“嗖——”
“呜……没、没事……”
“您由我来守……”
“嗖——”
“胜利与失败,不过是无限循环中的一环。”
博士:“……”
预感成真了。
从梅开始,蛇屠箱、艾雅法拉、闪灵……干员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浮士德的弩箭击倒,再起不能。
用牙尖勾住干裂的唇皮,然后撕扯,嘴唇上轻微的痛感让博士清醒了一些。
“极境,告诉大家,立刻撤退。”
虽然逃跑的模样在敌人眼里十分狼狈,但不得不说这亦是一种策略。
浮士德放下手臂,拿有□□手垂在身体一侧。
“嘁,逃掉了。”
另一边,博士再一次召开紧急会议,会议主题是“如何攻克蛇眼之浮士德”。
“博士,干劲满满呢。”桃金娘和极境说着悄悄话。
而浮士德也在和荒废工厂的感染者们进行交流。
“浮士德认真起来了。”西西里人和复仇者如是说。
博士深呼吸一口气。
浮士德深呼吸一口气。
“……所以,下一次一定要击溃浮士德/罗德岛的博士。”
不想输。
唯独对手是他/罗德岛的时,绝对不可以输。
6
逐渐扭曲的胜负欲。
在那前方,未来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啊。
7
“他的状态不正常。”
编制术士说。
“他太亢奋了,最近、尤其是那个罗德岛到来的时候,他积极得仿佛是在热情欢迎客人。”
“是吗,我倒觉得浮士德和以前一样。”复仇者点燃一根烟。
(这是第14次。)
浮士德走下工厂里的铁质楼梯。因为潮湿,铁制品上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锈迹,但还不至于让这个楼梯彻底报废,至少像浮士德这种轻巧的人可以随意使用。
(那个博士,来了14次了。)
就连当初在龙门,博士也没有尝试这么久。
——2次。
这是博士在龙门时,从初次见面到彻底打败他使用的次数。
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14次怎么够呢?至少也要24次,34次……)
这时,一个西西里杀手火急火燎地跑来。
“浮士德,罗德岛的!”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但也带着见怪不怪。
这么快就又来了吗?比之前更加迅速且频繁。
……难道是因为找到对策了?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好了。)
浮士德衷心的期待着。
不过,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博士。
浮士德不知道第几次拉弓搭弦。
很好,这一箭打在了推进之王的身上,这样一来守门人之一就解决掉了,下一个就决定是玫兰莎。
看得出来博士被这一箭打乱了阵脚,罗德岛干员的阵型被撕开了一条裂口,由此引发出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反应正把博士的苦心经营一一破坏。
(看来,您还要……再多陪我一会儿!)
可紧接着,浮士德感觉局面发生了转变。
……
博士说摸透了浮士德的习惯那就一定是连浮士德什么时候停顿、他抬手代表的下一个行动、他发动超强大攻击的规律都一清二楚,所以,推进之王和玫兰莎只是诱饵。
博士真正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在关键时刻将复仇者和浮士德一网打尽。
推进之王和玫兰莎虽然退场,但艾雅法拉、梅、蛇屠箱又纷纷被部署,现在,差不多快到决战的时刻了。
随着粉发少女闭上双眼,她的法杖爆发出炽热的火光,火光以少女为中心向周围喷射,滚烫的法术火焰就连厚重的防护服也无法防御,仅仅是瞬间,造成的伤害就足矣让复仇者失去了挥刀的力气。
一直屏息凝神的博士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疲惫地按压太阳穴。耳麦里传来极境的欢呼声。
“还没完!”下一秒,博士警觉地睁开双眼,仔细观察通讯设备传输的影像。
于滚滚浓烟中,似乎还有一道人影。
烟尘散尽,伤痕累累的浮士德逐渐显现。
极境倒吸一口凉气,“是浮士德!他还在抵抗!”
虽然难以置信,但浮士德硬生生吃下艾雅法拉一发火山后依然屹立不倒是事实。
可是,用来吸引浮士德注意力的蛇屠箱,早就和复仇者同时倒下了……
浮士德“咕唔”一声咳出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拇指将其随意拭去。他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就好像他正在和博士对视一样。
事实上,博士透过屏幕和浮士德被镜头放大的双眼对上时,感受到一股寒气自脚底攀升。
浮士德静默地笑了,“啊,你确实很了解我。”
“但同时,我也了解你。”
“那么,对我的风格知根知底的博士,你猜一下,我的箭矢,下一次会朝谁射击?”
8
完败。
所有能阻止浮士德前进的干员,都被他一箭一箭地击倒。
突然,浮士德的脚腕被大力握住。
他低头,已经失去意识的砾,竟然凭借本能,用尽最后的力气,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博士拖住浮士德——仅仅是因为博士这样命令了,这样愿望了。
(但那又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浮士德踢了一脚砾的身躯,砾终于松手。
浮士德从她身上跨越过去——他离博士所在的位置更进一步了。
博士:“……”
身体……动弹不得。
坐在椅子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浮士德离自己越来越近。
浮士德跨越重重障碍,终于和博士只有一门之隔。
他说话了。
“你在这里吧?”
博士:“……”
“说话,罗德岛的。”
博士:“……是,我就在这。”
浮士德颔首,“我知道了。”
他没有敲门,他本来也不需要敲门。战利品就在眼前,拆开礼物盒的姿势由他决定——这是胜利者该享受的。
“砰——”
门被暴力拆除。
填满了整面墙壁的显示屏停止工作,进入待机模式,散发出的荧光蓝色的灯光在全黑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但浮士德的视力还是让他发现了座椅上的博士。
博士依然背对着浮士德,仿佛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要害暴露在一个弩手的视线中。
“是我输了,浮士德,你很了不起。”
“真难想象这句话居然从你口中说出来。”
“……现在你的弩箭正在瞄准我的后颈,对吧?”
“啊,你说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这样啊。”博士闭上双眼,“我任你处置好了。”
“……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浮士德,你既然这么了解我,那就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赌徒,赌徒是不会关心失败的后果的。”
……没劲。
浮士德放下弩箭。
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但实际上,内心空荡荡的,巨大的沟壑仍没有被填满。
我这是怎么了?
如果是为了报复,那此时目的已经达成了才对。
给□□填充上箭矢,且瞄准了丝毫没有抵抗意图的博士的后颈,他随时可以收割博士那可憎的生命。
“还不动手吗?”
博士的语调平淡如水。
真是令人火大……!
博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脊背和地面接触,疼得博士失声哀鸣,泪花直泛,遮住面部的头罩也在这一过程中掉落,下一秒,博士的下颚被强行抬起,和浮士德的目光直直交汇。
博士的面容和自己想象中的并没有太大差距,过于精致的五官让博士看起来像橱窗里的玻璃制品一样易碎,同时,博士的神态疲倦至极,也冷淡至极,即便是被敌人按在地上握住命脉的现在,博士仍然波澜不惊。
在看着我。
那双仿佛什么也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的眼睛,在看着我。
……终于。
空洞在被填补。
于是浮士德意识到了自己的怨火从何而来。
并不是,不甘心被身为「敌人」的对手轻视,也不是,因为被「敌人」同情而感到被侮辱。
而是更为单纯的,想要作为「浮士德」这个人被正视,给予更多关注。
可这种躁动是为何故?为什么自己会对罗德岛的博士产生「渴望」?
人们称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为「爱」。
他双手并用,掐住了博士的咽喉。
浮士德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内心隐隐的萌动而烦躁起来。
“……只不过,在动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博士咳嗽了两声,脖子被衣领勒住的感觉的确不好受,“我希望,我是你最后一个亲自动手处决的人。”
浮士德双眼睁大。
“……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可以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没必要继续玷污自己的双手,杀戮不适合你,萨沙。”
“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浮士德几乎是红着眼嘶吼,他手中的力度也在无意识中加大。
这样的浮士德不正常。
博士因为缺氧,脸涨得通红。
“咳咳……为什么?……因为…咳…这触及到……你的……过去……了吗?”
“……”
“如果可以……我其实……很想……让你和梅菲……一起……到罗德岛……咳……接受治疗。”
浮士德的五指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慢慢松开对博士的桎梏。
恢复正常呼吸的博士,急剧地咳嗽了一阵,然后说道:“但你们都是倔脾气,正常手段是不能让你自愿来罗德岛的,对付不听话的小孩,只能用武力教育一顿。不过……”博士苦笑,“看来反而是我被教训了呢。”
浮士德怔愣了,“你……”
博士没有继续和他对话的意思,而是闭上双眼,扬起下巴,把自己脆弱的脖颈凑到浮士德的手边。
“我输了,浮士德,动手吧。”
9
输掉的人没有求饶,反而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平静地、安详地,说:“动手吧。”
“……”
这不是完全胜利。
10
博士轻轻合上眼睑,让自己被黑暗包围。
然而,除了弩箭掉在地上的声音,之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突然响起了衣料的摩擦声。
博士:“……?”
(应该是在靠近我。毕竟距离越近准头越高。)
(但是……太近了。)
然后,双手被反绕过椅背捆绑了起来。
浮士德把绳结系得很紧,凭博士的力气根本无法挣脱。
(原来是为了捆住我,不让我逃跑吗?)
(真是够了,明明我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之后肩膀上突然多出的重量,让博士差点坐不住弹跳起来。
(这、这是什么新的斩杀姿势吗?)
紧接着,座椅下沉——
少年的膝盖占据了博士□□的一部分空位,这个姿势让博士浑身别扭,博士想把双腿并拢,但做什么都为时已晚,浮士德的膝盖强硬镇守已经占领的地盘,甚至还有向更深处扩张的趋势。
博士感受到了少年的吐息,就在脖颈上。
博士忍不住皱眉,试探性地睁眼,“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要杀我的话就利索点……喂!”
浮士德咬上了博士的侧颈。
“疼……!”博士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浮士德:“……”
少年听到了博士压抑的痛呼,他于是停止咬合,转而用舌尖舔舐渗血的伤口。
有哪里不对劲,就好像吃惯了的菜肴突然变味儿了一样。
浮士德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说之前博士是为了让自己黄泉路走的更从容一点而闭上双眼,现在,博士则是因为想要逃避现实而不愿睁眼。
仿佛打开了某种奇怪的开关的浮士德,带着说不出的爱怜,轻吻博士发颤的眼睑。
“明明是你自己说过的吧?‘任凭处置’。”
他轻声道。
11
博士一直知道,自己无法拯救所有人。
哪怕博士手里有许多的精英干员调动许可,但这并不意味博士无所不能。相反,罗德岛的干员越多、实力越强,博士面临的战场也愈发残酷复杂,无力感越积越深。
「反正,不管做什么努力,最后都不会发生改变。」
「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一种堕怠」——曾经有谁这么告诫过博士。
博士才不管呢,单单船舰上的感染者们就够自己操心费神的了,怎么看自己都已经足够勤勤恳恳,又何必自添麻烦、去担心不是同伴的人?
“反正,最后都不会发生改变。”
于高座上小憩的指挥官,今天也懒洋洋地半掀起眼皮,用毫不在意的目光注视着处于命运涡流中的芸芸众生,会因司空见惯的悲惨而落泪,但绝不会付诸行动。
可偏偏就有傻瓜,被博士的眼泪欺骗,产生了被爱的错想。
浮士德毫不意外他会在博士的口袋里找到一个信号发射器,他捻起那个浑圆的金属物,露出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当着博士的面将其捏碎。
……这个恶劣的家伙的本质,我早就看穿了。
所谓“如果可以,我其实很想让你和梅菲一起到罗德岛接受治疗”不过是漂亮话。
被欺骗了,被背叛了。
可是,一点也不恼火。
本来就没有相信过,何来欺骗背叛之说?
(啊啊……没错,所以这才是……)
浮士德咬上博士的唇瓣,尖锐的虎牙穿破皮肉,他感受到了类似于铁锈的味道。
(我和你。)
纠缠不清、至死方休的敌人。
直至这层镀金剥落为止,直至一方逝去为止,就这么互享涎水,于棺材中交合。
博士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呼吸,因为呼吸已经被剥夺了。
模糊的视线中,浮士德卷曲的深青色短发仿佛是深海的海草,柔软地随波逐流,可一旦捕捉到猎物,就会张牙舞爪地拖拽、缠绕,直到猎物和自己同化,与自己融为一体。
浮士德的动作带着青涩的鲁莽,他笨拙地探索,那副急切却又不得要领的模样在博士看来居然有些可爱。当然,浮士德在做的事情本身一点也不可爱。
让一个干净透明的孩子变成这样,博士深感自己的罪孽。
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对这孩子共情了一瞬?
……哪怕那是自己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
但如果重来一次,博士想,哪怕知道了接下来的展开,自己依然会说出“太可怜了”。
博士的手指缠上了浮士德的卷发。
——因为,真的很可怜啊。
12
战场上,对敌人报以不合时宜的同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点,不论是对博士,还是浮士德,都同样适用。
13
“还走得动吗?”
浮士德为博士戴好兜帽,然后打量了一下博士的气色。
“……要我扶你吗?”
博士红着脸拍掉了浮士德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可是没走两步,博士的表情就变得相当奇怪,站都快站不稳了。
浮士德:“……”
浮士德上前一步,牵起博士的手。
这一次,博士没有拒接。
两人走上了一条杳无人烟的道路——不论是罗德岛的人,还是荒废工厂的人都不会前来的道路。
“送到这里就够了。”博士说,“……你真的不考虑和我去罗德岛?”
“如果我让你到整合运动,你会愿意吗?”浮士德捏捏博士的手指。
“……”博士没有接话,看来有些事是无法用语言沟通解决的。
“我还会再来的。”博士坚定道,“直到你愿意加入罗德岛。”
浮士德定定地注视博士帽檐下若隐若现的双眼。
又是一如既往的谎话连篇。
“好,我等着那一天。”浮士德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14
蛇屠箱戴上眼镜,手指摩挲着下巴,模仿TV节目中某个名侦探的语气深沉道:“嗯……总感觉,浮士德的弩箭,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杜宾:“……难道不是因为博士最近给你看了许多作战录像然后又给你晋升了吗?”
蛇屠箱眨巴双眼,“是、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突然,她的头被拍了拍。
“收拾一下,准备作战。”
“啊、是博士!早上好博士~今天也要去那个工厂吗?”
博士微微一笑。
在那之后,博士又不眠不休,整整两天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燃烧自我的状态中,不停地重复前往荒废工厂——被浮士德打趴下——重新规划战术——再次挑战——依然失败的循环。
博士眼底的青黑色越来越浓重了。
而且不知为何,博士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可以更加集中精力思考”,连助理也撤掉了,这样一来,没有人照顾博士的衣食住行。不过意外地,博士看起来没什么不妥。
但博士明明是生活无法自理的类型啊?蛇屠箱一歪脑袋,决定不去思考其中的违和,她和博士并肩而行,走向罗德岛本舰的甲板。
“联络干员是精二满级三技能专三的艾雅法拉开局极境推进之王然后记得仇恨顺序砾一复活就放最后一波火山带走红刀哥之后全员撤退想办法拖住浮士德直到艾雅法拉CD转好在浮士德射出箭的同时依次放艾雅法拉古米蛇屠箱……”
隐隐魔怔了的博士在蛇屠箱身边不停念叨着什么,蛇屠箱一知半解,她的好奇心驱使她提问,但她在看到博士苍白的面孔时,炮弹一样的腹稿被她咽回去,烂在肚子里。
(博士已经够辛苦了,还是不要添麻烦比较好吧……)
蛇屠箱最开始还会感到胆怯,因为她拦住的是最为凶残的敌人,但随着次数增多,她渐渐不再害怕,反而乐在其中。
没有残血的红刀哥他就是个弟弟!
和复仇者“同归于尽”的蛇屠箱,在控制室和博士相遇,博士泪眼汪汪地执起她的双手,激动地呼喊着“龟龟nb!龟龟天下第一!”。蛇屠箱羞涩地摸摸后脑勺,虽然她了解不久后博士嘴里的台词又会变成“火山之下,众生平等!”这种中二羞耻的疑似应援词。
“呼……作战要进入最终阶段了。”博士一拍桌面,宽大的衣摆随着博士的动作掀起,使博士看起来有如大军师附体,什么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都可以往博士身上堆。
“先是初雪,撤退。”
“是。”
“艾雅法拉,撤退。”
“好的,前辈”
“梅,撤退。”
“知道了no da!”
“……”
“砾,拖住浮士德。”
“我是您的影子。”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浮士德就像是塔罗牌里明明眼前就是悬崖断壁却仍然开开心心地往前走的愚者,博士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想通过不停再部署干员迫使浮士德射箭以达到拖住他的目的,可浮士德还是“听话”地,朝博士呈对角线部署在工厂角落的砾射击。
浮士德扣动扳机。
第一箭。
低声细语和冰凉的雨丝几乎融为一体。‘我的眼泪不重要……居然要这么小的孩子踏上战场,太可怜了……’
在箭矢即将击中初雪时,博士把初雪撤退了。
第二箭。
刺眼的,显示器蓝光下,是那个人的背影。‘是我输了,浮士德,你很了不起。’
在箭矢即将击中艾雅法拉时,博士把艾雅法拉撤退了。
第三箭。
那个人的脖颈洁白如羔羊,纤细如天鹅。‘赌徒是不会在意结果的。’
‘我任你处置好了。’
博士撤退了调香师。
第四箭。
那个人被红色绸缎束缚,红与白交加,是浮士德见过的最为艳丽的色彩。‘没必要继续玷污自己的双手,杀戮不适合你,萨沙。’
博士撤退了闪灵和古米。
第五箭。箭身带有紫色光束,代表着浮士德的强力一击。
‘真的不考虑和我去罗德岛吗?’晨曦下,那人的唇一开一合,最后化为无奈的微笑。
‘等我。’
博士撤离了砾。
此时,场地上空无一人。清凉的微风吹拂,浮士德的发丝随风飘动,不时扫过脸颊。
(啊啊……)
浮士德疲倦极了似的,垂下手臂。
他看到了天空。
透明澄澈的,蓝色天空。
在这宽广的蓝天下,全部邪恶都被看穿。扭曲的胜负欲、不可告人的爱、只为自己而活的利己主义者……全部。
他慢慢巡视着这个废弃工厂,脚下的步伐缓慢异常。
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日子是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这些他也不会忘却。
他的视野中,艾雅法拉的身影突然出现。
浮士德:“……”
浮士德已经有半只脚踏进了蓝色防御点,和博士只有一门之隔,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不过,这一次情况会有所不同吧。
高达3000摄氏度的灼热自身后翻滚而来,带着仿佛能撕裂大地的威力,勾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漫天的火光,宛如极天的流星雨一般。
浮士德选择闭上双眼。
天空正因过于遥远才显得美丽异常。
在触碰到那天空前,就彻底颠倒着坠落吧。
15
“成功了吗?”
博士的声音在一众干员耳麦中响起。
极境清清嗓子,“是的博士,完美的作战,我们果然是好搭档,待会儿击掌庆祝吧?”
放在以前,这个时候博士会和所有人一起高声欢呼,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博士完全没有反应了。
半晌。
“……我知道了,全员,返回罗德岛。”
“是错觉吗?”艾雅法拉怀抱法杖,她细心倾听、分辨,“博士的声音……”
“在下雨。”
闪灵帮艾雅法拉摘下了耳麦。
“回去吧。”
艾雅法拉最后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荒废工厂。
“……嗯。”
【后记】
能坚持看完的都是狼灭(确信)
其实总结概括下来就是:小男孩知道屑博士只是奔着镀层刻章去的,博士也察觉到小男孩对自己的小心思,博士说的‘你来我岛’‘我想治好你和梅菲’之类的话只不过是为了哄他,但无所谓,小男孩只是想不顾一切地尝试恋爱的感情,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单单是为了自己而任性一回。
最后
Thanks For Reading!(鞠躬)
↓
你以为到这就结束了吗?
↓
【EXTRA】
“利刃行动”结束了。
博士于办公桌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腰疼又犯了。
博士面容扭曲,在心里问候了一遍浮士德祖宗——虽然常年兜帽遮脸以至于没有人能看清博士的表情就是了。
一边揉着腰,一遍阅览摆放在桌面的文件。
“嗯?新的危机合约训练场……”
博士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
你可曾堕落在世界的尽头,拥抱无间的地狱?
浮士德睁开眼。
他看见了蛛丝。
洁白纤细的蛛丝在轻微摇摆。
他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
……
这一天,博士带着干员打算去挑战新出的危机合约训练场。
“极境,战场侦察工作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搭档!”
干员一个接着一个到指定位置待机,老实说,博士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以相当熟稔的方式部署干员了。
有种……自己已经做过无数次相同的事,次数太多,已经形成身体记忆了的感觉。自己是恢复记忆了不成?巴别塔的恶灵要重回江湖了吗?
而且这个地形……怎么看怎么眼熟。
一时间,博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恢复记忆了还是再次失忆了。
(嗯……这个时间点,总觉得对方会派出一个奇特的对手……)
就在这个念头起的瞬间。
“嗖——”
一支弩箭,越过干员,划破蓝天,笔直地、没有丝毫犹豫与迷茫地,准确无误落在博士的身旁。
“!!!”
博士盯着脚边还在抖动的箭身,冷汗直冒。
太危险了!刚刚自己哪怕稍微动一下,太阳穴就会被贯穿!
(等等……这种感觉,莫非……?)
博士抬起头。
博士和一双锐利的赤瞳对上。
博士:“!”
浮士德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博士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顺着浮士德的口型,念了出来。
‘又见面了。’
‘看来,我们还要继续纠缠下去。’
那双赤红眼眸微弯。
‘做好觉悟了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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