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白

　　很久很久以前，塞纳河畔迎生了一位新河神。新河神是一位唇红齿白，眉眼锋利的小男孩，他一降生就受到塞纳河畔居民的热烈欢迎。他们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位新河神，只盼望来年风调雨顺，庄稼有个好收成。

　　小河神能听到他们的祈愿。可河神却只是河神，他能在河中坐井观天，上地面上去威风四方，却并没有祈雨的能力。
　　于是小河神总是喜欢远远的离开他守护的那条河。他喜欢跳格子，喜欢发呆，喜欢躺在芳草味扑鼻的山坡上数云彩，塞纳河畔的小孩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他展颜一笑。

　　出乎意料的是，小河神降生后一直到第五年，庄稼每天都发疯似了的长，比先前的任何一年都要好，小河神收到了许多功德，却只是比以前更喜欢发呆了。

　　有一天晚上，他照样偷偷摸摸的溜进那条小河里，却看到有另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见他走过来，便对他招了招手。
　　那个人穿的很白，神仙那种铅尘不染的白，他自称来自天庭，小河神心中称他为神仙。
　　神仙说：“你的功德足够登上天庭。”
　　小河神摇了摇头：“这些功德不是我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神仙摇摇头，身边卷起一道清风，“但你可以让这些功德变成你的，这样你也可以上天庭。”
　　小河神抱着膝盖，又是摇了摇头。

　　神仙问他：“你们这里的村民最喜欢哪种花？”
　　塞纳河畔有两种花，一种是盛开在路边金黄连成一片的油菜花，一种是当地人所信仰的白花，任何品种的都可以。神仙说：“你挨家挨户的敲村民的门，问他们每户要一朵他们认为最美的白花，然后把这些白花碾碎在脚下，踏着他们，即可登上天庭。”
　　小河神还是摇头，白花是信仰，哪怕是河神索要，村民也不会说给就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神仙说，“去吧，去乔装成家主最信任的人，去讨要那最美的一朵白花，我会陪着你。”

　　小河神敲响了第一家的门，那是一栋简陋的茅草屋，屋中传出一声含混地应答声，接着是悉悉索索地穿衣声和循序渐进地脚步声。
　　小河神十分紧张，神仙提醒他，“他最信任的是他的好兄弟。”
　　小河神摇身一变，套上了皮袄大衣，戴上蛇皮帽，手上还拿着烟斗，对着开门的男人豪放的笑了下：“啧，塞耶尔，好久不见了！”
　　前来开门的男人手中举着酒杯，和小河神拿着烟斗的手轻轻一碰，一饮而尽，也笑了：“不错，是好久不见了，亏你还记得我。”
　　“这哪儿能。”小河神低头吸了口烟草，对着腥臭刺激的味重重呼出一口气，“兄弟，实不相瞒，我来你这儿有点事。你能不能给我一朵你最喜欢的一朵白花？”
　　当小河神出来的时候，手上捏着一朵婀娜多姿半盛开状的白色雪莲。神仙很高兴：“拿到了就好，走吧，我们去下一家。”

　　下一家是一栋稍微好一点的木瓦房，红瓦绿树，小河神敲完门，马上传来一声纤细的女声叫他们等等，神仙马上说到：“她最信任的是她的丈夫。”

　　不一会儿，小河神手上又多了一束百合，一捧白玫瑰，一只昙花……终于来到这座村庄的最后一座房子。

　　他像先前好多次一样，轻轻的敲了敲这扇黄褐色的门。
　　这次门开的速度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乌黑的脑袋，是村民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小男孩，他看着小河神，问他：“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河神很着急，他示意神仙赶紧告诉他这位小男孩最信任的人是谁，不想全程几乎没露过面的神仙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对小男孩笑道：“我给你带了一个东西。”
　　紧接着，他暗声嘱咐小河神：“他最信任的是一朵白色小雏菊。”
　　他怎么会信任这样一个小小的，毫无生命力甚至浑身死气的小白花？小河神很疑惑，但还是不声不响的把自己的神魂凝成一朵小小的，还带着露珠的花朵——花儿这般小，自然不可能用身体变成，只能注入生命力。

　　神仙看大事已成，就笑了笑，把小河神变成的小白花举到小男孩面前，说：“他有话和你说。”
　　小河神躲在花里问小男孩：“你能给我一朵最美的花吗？”

　　小男孩笑了笑：“可你不就是最美的花吗？”
　　小男孩把小河神送给了小河神自己，抱歉的笑了笑，掩上沉重的木门。

　　神仙和小河神都沉默了，他们都在门前站立了良久，在回去的路上，小河神问神仙：“这样我还可以登上天庭吗？”
　　神仙说：“可以的，没问题。”

　　小河神走到了四周都是一浪油菜田的小路上，用脚尖细细的把收集来的白色花朵碾成碎渣，唯独剩了最后一个小男孩给他的那朵——也就是他自己。他可没有傻到把自己碾碎。
　　于是他变回了原身，用神力凝聚成了一朵小小的，空虚的，和刚才别无二致的白花。然后抛到脚下，碾碎。

　　什么都没发生。

　　他又把神魂凝聚成小雏菊，在这俱躯壳中他好似总能感受到更多的安慰，他鲜亮光洁的躯体和被脚尖捻黑的烂花瓣躺在一起，看着一阵微风吹过，和地面粘在一起的花瓣久久抬不起头来。
　　他雪白的周身突然燃烧了起来——那是一圈蓝色的火焰！跳动着，奔放着，以别样的理由安息着。小河神在迷迷糊糊中一睁眼，忽然看到随着他花瓣的灰烬化，天空中隐隐约约垂下一道道天梯，是透明的，又好像是湛蓝的，直直伸往云端。

　　前人好像说过，火焰沾身的时候浑身应该是剧痛的，但在小雏菊开始燃烧的那一刹那，小河神忽然感觉不到了周身的疼痛，他的视野从平视时惨败灰黄的泥泞花瓣，忽然高大，直到俯视那一方小小的，燃烧着美的花。

　　——于是恍然之间，花站成了我，我跪成了花，天地之间，只剩这一方灿烂的浩大。

　　那么正在燃烧的躯壳里住着谁呢？

　　火苗正在慢慢的熄灭，天梯也在慢慢的消散，小河神终是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登上了天梯。
　　他所没看到的是，在天梯收拢的那一刻，花上未尽的蓝色火光忽然炸开，形成一道爆破的气流，而他守护了五年的那条小河，忽然暴涨，扑灭了漫天的蓝焰，以及化为了灰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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