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青春

　　上课铃打到第二遍的时候，章驰才背着书包撞开教室门。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白天只有这几分钟里才会通过操场旗杆反射进教室的“清晨的阳光”。夏阳只觉得眼前蓦的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机铃声
　　“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
　　“够了！”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从这震天的声音效果来看，夏阳估计他应该用的不是手。
　　“章驰，你看看你这一天天的，什么学习态度！你妈给你起这个名字是让你一天天迟到用的吗？人如其名啊！”
　　四下涌现出了一些稀稀落落想笑又不敢发声的笑意。坐在第一排的刘宁是数学老王的课代表，立马紧张的回过头对同学们一阵嘘……。还没转过身来，前面老王又是一下“啪！”
　　刘宁立刻闭上眼睛，并且痛苦的把头扭向一边。
　　从这个失败的表情管理看，老王手里拿的应该是他的铅笔盒。
　　刘宁平日里是个文艺青年，喜欢玩钢笔，据说好几支进口的高档货。放在铁盒子里被老王当板砖这么啪啪啪啪地拍，估计不一定能扛得住。
　　“作业呢？你把昨天作业先给我交了再回座位！”
　　说到这一茬夏阳觉得就没什么可看的了，自己昨天放学前就把作业做完了。
　　章驰会不会看书夏阳不确定，但是但凡让他带回去的作业，他每次都可以认真按时且兢兢业业的抄完，这一点夏阳还是很清楚的。
　　“卧槽，驰子你竟然做作业了！牛逼！”前桌的周大鹏的眼睛粘在章驰身上行了一路的注目礼，章驰都坐下了还不忘回过头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就差吹个口哨了。
　　小弟做到这份上可以说相当敬业。
　　章驰接收到了他崇拜的目光，脚底带风像是跳鬼步舞似的走到了座位上，潇洒的把书包往桌斗里一扔，又速度飞快的把夏阳的作业本塞到了他面前，然后打开书，趴在桌子上，认真的开始打瞌睡。
　　清晨的阳光还没走完，在课桌上留了一条细细的线，正覆盖在他睫毛上。
　　夏阳突然发现，这小子睫毛竟然挺长，长的快赶上他头发了。
　　老王今天讲的是一道有点难的立体几何，辅助线画起来就挺复杂的。夏阳跟着他的思路绕了好几个圈子，脑神经差不多都拧成一团了才确定了辅助线的画法。
　　低头刚刚开始动笔，眼前又是一团白光闪过，右前方飞过来一个纸团，砸在夏阳的铅笔上之后，稳稳的落在了章驰的面前。
　　章驰一抬眼，他篮球队的好哥们儿吴宇正对着自己努嘴。往右边再一瞅，夏阳的笔记本上，落了一条长长的铅笔痕。
　　要换个其他人道也没什么大事，偏偏夏阳情况有点特殊。
　　章驰是高二分班才跟他坐了同桌。在他们这个小破学校里，夏阳也算是个全校皆知的特殊人物。据说小时候出过车祸，爹妈都死了，就他一人侥幸存活。家里没人照顾，送去了孤儿院。虽然没死，但是车祸伤到了脊椎，从此下肢瘫痪。
　　然而，就跟所有励志节目里说的台词一样：夏阳同学身残志坚，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初中学业，升入高中。这破学校为了欢迎他还特意修了无障碍通道。
　　这还不算，在夏阳同学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奇迹发生了，他自己练着练着竟然还可以扶着墙站起来了！
　　章驰也是不太懂这种下肢瘫痪的套路，怎么都瘫了还能站起来？
　　怎么都能自己站起来了手还是没啥力气？
　　看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能握笔写个字估计也已经是努力才出的奇迹了。用橡皮擦这种需要一丢丢手指力气+精细动作的事情对夏阳同学而言，估计得等下一个奇迹了。
　　在下一个奇迹还没来之前，为了保证自己每天的作业和□□，章驰决定屈尊帮助一下同桌。
　　“我来！”他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了一声，一边擦还一边用老父亲一般的口吻给他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啊，吴宇不懂事。”
　　夏阳无语……
　　“马上好……”章驰话没说完，脑门上传来一阵剧痛。
　　“卧槽……”他回过头正对上老王亲切的笑脸
　　“你上课在干嘛？”老王说着，拿走了他旁边的那个纸团。
　　夏阳叹了口气，这重点抓的可以说相当准确了。
　　“你说你迟到就迟到，睡觉就睡觉，怎么还影响其他人听课？几岁了啊，几岁了？课堂里还传纸条！我看看谁写的纸条，我看看给大家念念……”老王一边说一边打开纸团，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隔-壁-张-大-爷-家-的-猫-要-生-了，中-午-带-你-去-看……”
　　他话没说完，章驰的小迷弟周大鹏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这笑声像一个开关，全班同学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章驰倒没咋尴尬，老王气的脸都红了。
　　“猫生孩子跟你有关系吗？你去给猫接生还是咋地？”
　　他不说还好，一说下面笑的更离谱。争先恐后的，一个比一个夸张。
　　\"闭嘴！\"老王随手抄起始作俑者周大鹏的铅笔盒，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全班安静。
　　老王狠狠地宣判：“章驰，这节课你别上了，给我到教室门口站着！”
　　夏阳看了一眼周大鹏铅笔盒的尸体，感觉刘宁的宝贝钢笔怕是保不住了。
　　这道大题老王延伸了许多知识点，讲了整整一节课。一直到下课铃响起，才意犹未尽的开始布置作业。
　　夏阳看了一眼满页的笔记和那道擦到一半的铅笔痕，向门外轻轻叹了口气。
　　章驰已经站在门口被班主任教育的快十分钟了，并且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当初安排章驰当自己的同桌，班主任是觉得他人高马大，指望他处处有个照应。
　　由于夏阳自理能力在脊椎损伤的病人里已经相当拔尖，所以一起同桌了两个月除了去四楼的生物实验室需要他帮忙之外，愣是也没什么需要章驰帮助的地方。
　　眼下这事儿虽然和自己没啥关系，但毕竟起因在这儿。
　　夏阳收回目光，打开练习册开始写作业。
　　今天作业有点多，放学前不帮他写出来的话，章驰估计就懒得抄了。
　　一直写到第四节课下课，同学一哄而出的奔向食堂，夏阳才感觉，这个作业不是有点多，那是相当多。
　　“你今天自己打饭吧，我派人跟阿姨说好了，给你留了菜，放心！”章驰一边说一边七手八脚的把笔和书网桌斗里乱塞。
　　“嗯。”夏阳点点头。
　　翻墙出去看个小奶猫，被章驰搞的心急火燎的。一副母猫离了他就要难产的样子，公猫都不见的有这么上心。
　　章驰派去跟阿姨打招呼的人，就是前桌的周大鹏同学。
　　而他可以把这事儿办的如此妥帖，主要是因为打饭阿姨是他小外婆的表妹，沾亲。
　　表妹不光留了菜，还给他们留了座，职工区域的，人少。
　　夏阳吃饭一向安静，说了声谢谢之后就边吃边欣赏着周大鹏小外婆的表妹对他嘘寒问暖，强行投喂，摸头杀+摸背杀，再结合着周大鹏一边吃肉一边别别扭扭应付的人间天伦之乐的情景小品。
　　别说还挺逗的。
　　“同学也吃点别的，别光吃土豆丝！今天醋放多了，可有点酸啊！”老表妹一不留神跟夏阳四目相对，终于想起来自己孙子还有个同学。
　　夏阳捧着碗笑了笑：“没事，我喜欢吃酸的。”
　　土豆丝不酸，心酸！
　　食堂出来就是操场东北角的一个非常迷你的小树林。夏阳课间一般不出来活动，只在吃过午饭的时候会在这个小树林里待上会儿，晒晒太阳，背背单词，或者只是简单的发发呆。
　　有时候路过的人不多，他甚至还可以扶着树练习一下站立。
　　跟很多人下肢毫无知觉的状况不同，夏阳是脊髓不完全损伤。他的情况更像是体内的电线短路了。受伤的所有部位都酥酥麻麻的，导致大脑发射出去的电波长时间处在一种时灵时不灵的状态里。
　　这让他获得了比一般瘫痪病人更强的自理能力。而与之相对的，他的神经对疼痛也做了大幅度的保留，对周围的天气以及环境变化也更为敏感。
　　夏阳扶着树，闭着眼睛，集中精神的让脑电波对腿部拼命发射“站稳了不许摔”的信号以维持住身体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腿没动，树晃了起来。
　　越晃越厉害的时候，夏阳听见了章驰的声音：“夏阳，你快闪开！”
　　那一瞬间夏阳差一点以为自己闭着眼睛睡着了听的梦话。
　　“驰子你快点儿吧……“吴宇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夏阳扭头，就看见旁边的栏杆上七拐八卦的挂着两个人，章驰在上面，正要踩着树枝往里跳，吴宇在下面垫着，用尽力气把他往上推。
　　不是，以前翻墙也不走这条路啊，自行车棚那里是封了么？
　　“快闪开！”章驰已然快要失去平衡的样子。如果就这么跳下来，这个冲击力万一撞到树上，自己势必跟着一起摔。
　　可是，你tm见过哪个坐轮椅的说闪开就能闪开！
　　夏阳抬头望着他，内心简直一万个草泥马奔过。
　　摔就摔吧，夏阳做好了为这个不靠谱的同桌英勇就义的决定。
　　“我…草….你…大爷….”章驰一边骂，一边往下跳。四周的树叶跟着一起唰唰地往下掉。紧接着，夏阳就觉得自己被人用力的往后一拉，那人极用力的把自己搂在怀里之后，两个人一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去！”吴宇在栏杆外面惊叹：“驰子你牛逼啊！”
　　“你给我闭嘴！”章驰浑身酸痛又满腔愤怒：“你看着干瘦干瘦的，怎么压身上这么沉啊！”
　　他说着，侧过身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的夏阳：“没事吧，没摔着你吧。”
　　也许是挺长时间没有人这么护着自己了，夏阳一瞬间觉得中午的土豆丝酸的有点上头。
　　他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笑来：“没事。”
　　章驰拧着眉头，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你能起来吗？”
　　“不…..太能。”
　　“那你说你没事，都起不来了！”
　　夏阳心里本来还有一点尴尬，但是面对章驰这种幼稚而真诚的关心，他只忍不住想笑，但是章驰又一脸严肃，夏阳只好生生的把笑憋了回去：“我就算不摔，自己也不太能起来。”
　　章驰一怔。
　　他从来没想过夏阳的残疾已经严重到了自己平时起不来床的地步。
　　“那...我扶你。”章驰一边说，一边单膝跪地，搂着夏阳的腰让他慢慢坐了起来：“这样行吗？”
　　章驰的手很大，手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到夏阳的背上，安全而舒适。
　　夏阳还没说话，栏杆外的吴宇受不了了。
　　“我说你俩干嘛呢！赶紧的驰子，快把砖给我递过来！”
　　章驰看了一眼已经坐稳的夏阳：“你先坐会儿，我把他捞进来。”
　　还没转头，就听见后面有人用很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章驰，你把谁捞进来？”
　　不用回头都知道能身在北半球的亚热带但是发出这种来自南极洲声音的人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姓阎，阎罗王的阎。长得和钟馗抓鬼图里的钟馗一摸一样。
　　章驰总觉得这个教导主任不管是性格脾气长相还是声音都非常对得起他的这个姓氏。
　　“阎老师，夏阳！”说话的是阎罗王旁边的小鬼一号，校广播站的小喇叭。
　　一个比小喇叭还喇叭的的男生石磊。
　　夏阳认识他是因为刚入学的时候这男的给自己做过好几次采访。
　　千篇一律都是些感性而娘炮的问题，配合这人每次抑扬顿挫的语气好几次让夏阳都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傻逼聊天。
　　“你们在干什么？阎罗王盯着坐在地上的夏阳看了一会儿，又瞟了一眼在栏杆上挂着的吴宇。
　　“夏阳同学有东西忘带了，我和吴宇中午吃饭帮他取来着。图方便，就……翻墙了。”章驰说着看了一眼夏阳，扔过去一个“兄弟帮个忙不要拆穿我的”眼神，然后转过脸去理直气壮的看着阎罗王。
　　阎罗王将信将疑，小喇叭开口了：“你们两刚明明抱在一起……”
　　“你tm少胡说八道！”
　　“怎么，当着我面动手？”阎罗王警告了一下章驰，又回头瞪了一眼小喇叭：“像什么样子，外面什么风言风语都当真！”
　　理论上来说，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外面的风言风语，章驰的流言是这个学校众人皆知的秘密，夏阳也听说过。
　　他是个同性恋，喜欢自己的初中班主任。初三的时候为了班主任奋力拼搏上了重高。初中毕业的时候表白+出柜，老师十动然拒之后，为了不耽误他，自己出国了。从此章驰开始放浪形骸，成天换男友。还有更夸张的说他白天上课晚上接客，从此走向了堕落的深渊。
　　啧啧啧，夏阳看了一眼章驰，一个和2b朋友翻墙出去为母猫接生的鸭子。
　　眼下这只鸭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冒着愤怒的小火苗。
　　“再让我听见一次我管你是谁！”章驰狠狠的骂道。
　　“你也少说两句！”阎罗王对着章驰呵斥：“夏阳同学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学校小卖部没有，需要你俩翻墙出去拿？”
　　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两位：“你们最好给我把话说圆了，要不然，等着写检讨！”
　　章驰一愣，刚光顾着和傻逼置气了，没想到老头精明的很，揪着翻墙这茬不翻篇。
　　“纸尿裤。”夏阳坐在地上，看着阎罗王，面不改色：“我今天人不舒服，怕自己控制不好，以防万一，章驰帮我去拿纸尿裤了。”
　　这话说完，别说小喇叭和章驰，阎罗王也惊呆了。
　　四周能安静了十几秒的时间，上课铃响了。
　　夏阳看着眼前这一群呆若木鸡的人类，勾起了一个笑容：“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回去上课了。”
　　“哦，好好好，你们去吧，去吧。”阎罗王说完，带着小喇叭走了。
　　章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同桌，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一样。
　　“夏阳？”
　　“嗯？”
　　章驰的词汇量储备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他对着夏阳打了个响指：“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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