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神

　　坠落……
　　无休止的坠落……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眼前是没有边际的黑暗……

　　“天哪！你死得好帅！”
　　什么声音？废话，我当然帅。等等，我死了？

　　我死了？

　　哦，对对对，我是死了，我会活着才奇了怪呢。可是，这是哪？

　　“帅哥，醒醒，到点了，该走了！”
　　“喂，帅哥！”
　　许由心睁开眼，待眼前清晰后，又默默地闭上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东西”又开口了：“帅哥，再不走就得明天了，到了明天会发生什么你绝对不会想知道的。”

　　许由心居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倒不是他脑子缺根筋，这话字面上来看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在威胁，但……
　　这人不会好好说话吗？啊？一个大男的装什么嗲卖什么萌哒什么哒？
　　没错，那东西说的最后一个字是“哒”，许由心都能从里边听出个波浪号来。

　　恶俗归恶俗，恶心归恶心，许由心还是睁开了眼。“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许由心盯着在自己面前放大的一张马脸，马脸肉眼可见地挤出了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许由心一个没忍住，猛地侧过身。
　　“呕——”

　　“没事哒～帅哥，初来鬼界，总会有些水土不服的呢～”
　　许由心直接双手撑地跪在地上，感觉把死前那顿饭吐了个干净。
　　旁边那“东西”很有耐心地等他吐完。
　　许由心瘫坐在地上，先环视了下四周，才把目光集中到“东西”身上。
　　许由心：先净净眼睛。毕竟从来没见过这种漫天花海、郁郁青山、闲云散鹤、云雾缭绕的……地府。

　　“东西”长着牛一样的头，马一样的脸，四肢还算健全正常。和他的脖子以上相比，他的身躯显得有些瘦弱，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像一个套了马头的年轻男子。
　　牛一样的头……马一样的脸……
　　难度，这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等等，我怎么记着，这牛头和马面是两个人呢？怎么着还合体了？

　　牛头马面羞涩地笑了笑，捋了捋牛耳朵中间的鬃毛，“帅哥……”
　　哎，再等等，牛……有鬃毛吗？
　　“帅哥，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哟～”
　　说罢，他从鬃毛里拽出了一根木哨，木哨的尾端正栓在一绺毛上。
　　……您不担心脱发吗？
　　牛头马面用他那很大可能漏风的牛嘴吹出了一段不算婉转的调子，气定神闲地背过手。

　　片刻后……

　　“额，请问这是在干什么？”许由心看风景都看腻了。
　　那牛头马面仍站在那里，背过手，背着手，一张牛嘴高昂，鼻孔呈仰角45度……
　　牛头马面背影僵硬，终于恢复……不，终于有了正常人的样子，“不应该啊，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居然是清清亮亮的少年音，可是，和你这头也太不配了吧？
　　牛头马面又摸出了木哨，这次吹的最后一个音拐了好几个弯，尖锐的哨声吹得许由心耳朵有点疼。

　　……

　　“嗯？怎么回事？”牛头马面摸出木哨正欲再吹，却听见天边传来一阵嘶鸣声。一辆马车凌空而来，降落到了二人身边。
　　牛头马面把许由心推进车里，自己翻身上马，从袖中摸出一符，道了声：“试魂台。”那白马便扬起了蹄子，拉着马车摇摇晃晃地飞上天去。
　　这马车上天就好比飞机起飞，更何况马车没有窗户没有安全带，按理来说许由心应当感觉很难受。但是许由心什么感觉都没有，除了刚开始的颠簸，一路上都很平稳。
　　许由心撩开了窗帘，探头望去。就这么会儿功夫，马车已经到达了平稳高度。许由心刚刚所在的花海已经被山挡住了一半，现在他们下方，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山脉，一个个雪白的山尖峥嵘着指向天空。

　　“啊，差点忘了说，帅哥有再回到阳间看一眼亲人朋友的愿望吗？”
　　……都到这了你才想起来说，就算是我有，还能回去？
　　“没有。”
　　“哦，那好吧。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梓，是还魂代理处第487号还魂官。我们现在前往的，是每个鬼魂初入鬼界时必须参加的试魂大会，鬼魂们通过试魂大会的试验从而参加鬼界的工作。”
　　许由心来了兴趣：“那试魂大会是通过什么来决定一个鬼魂的去处呢？”
　　“阴德，也就是鬼魂生前的功德。阴德少的，往往被分配到去干体力活，阴德多的，甚至可以逍遥一世，直到下一次轮回。”
　　“哦。”不知道我有多少阴德，要去哪工作。

　　“哎对了，帅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帅哥，你叫什么啊？”
　　“许由心，言午许，相由心生的由心。”不对啊我跟他解释这么清楚做什么。
　　“帅哥好名字！”

　　……

　　说着说着，马车开始缓缓降落，朝着山峦之中的一块谷地飞去。谷地里已经熙熙攘攘地挤了不少鬼，白色的砖石铺在山谷间的平地上。谷地中间是高起的平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在高台上艰难地维持秩序。
　　马车靠近，逐渐听到高台上的那个鬼在吼。
　　“别——拥——挤——，排——好——队——，一——刻——钟——之——后——就——开——始——”
　　声音，像个太监……

　　马车一落地，许由心便处于ghost mountain ghost sea之中。

　　“哎，你也刚死吗？”
　　“对啊，走大街上不知道怎么就被车撞了，你没看我这一身血吗？”
　　“兄弟你不容易啊，我是猝死的，别提了，通宵了几个晚上搞论文，头都秃了，好不容易搞完了，人也死了。”
　　“这鬼界真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啊！这地方简直像个仙界啊！”
　　“听说这只是玉凌宫，鬼界还有其他八界，界界景象都不一样。”
　　“不知道能分到什么差事，来个简单的吧，好早点做完早点轮回。”
　　“你看上面那个鬼官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啊？”
　　“那个好像就是择运令，据说能知道你生前的阴德，咱们的差事好像也是靠择运令来选的。”

　　许由心听着周围鬼魂们叽叽喳喳，正打算回头再细问问罗梓这里的情况。却发现它已和马车一同消失不见了，身后只有形形色色的鬼在交头接耳。
　　许由心向来做不到和陌生人相谈甚欢，便只站在那里。
　　忽的听见锣鼓喧天，一众鬼魂瞬间安静了下来。

　　“试魂会开始——请众鬼自觉站到白光以内排队——”
　　只见脚下的地面上升起一道白光，远处高台的另一侧也升起数道白光，围绕着高台，共升起了九道，正对着高台之下的九道台阶。
　　既然运气好，正处于白光之内，许由心便连脚都没抬，立在原地。
　　不过确实挤得慌，他就只好拿出十二分的力气保住位置。

　　终于，众鬼的攒动停止了，许由心看着一步之外的白光边界，擦了擦额角的汗。
　　“众鬼可自行上台测试——”
　　队伍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等到了日头东沉，终于到了许由心。

　　许由心踏上台阶走上高台，看到高台之上共有九位鬼官，各摆了一张桌椅，坐在白光前，许由心看着桌后面善的鬼官，接过择运令。
　　木牌表面逐渐显现出泛着白光的字符，许由心看不懂，却见对面那鬼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那鬼官只惊讶了一瞬，便抽回许由心手中的木牌，递给了他一张黄符。

　　许由心和其他鬼一样，走到高台中央，手中的黄符上朱红的字迹像烧起来一样。不多时，许由心眼前便换了一副景象。

　　面前是一栋别院，碧瓦白墙，门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洗玉宫。
　　洗玉宫？取名字的时候不考虑谐音的吗？

　　许由心上前几步，握住门环，轻轻地叩了叩门。
　　大门徐徐打开，许由心稍端正地走了进去。
　　门内别有洞天。
　　整个别院处于山间，几座宫殿依山势而建，皆是碧瓦飞甍，檐牙高啄。山间汩汩泉水，流进殿后的石潭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院中青青葱葱长满了各种植株，在门前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洒下绿荫。

　　许由心踏着青石板走进庭院中，边走边打量着，却见几步外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后立着一白衣男子。
　　许由心转过身来，只见那男子身形颀长，肤白貌美，面若冠玉。

　　啊，这小白脸都站在自己眼前了，不说点什么似乎不是很好？
　　社恐患者许由心：“额，那个......”
　　小白脸微微笑着接过了许由心的话：“那么，先生便是许由心了吧。”
　　许由心点了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玉无心。想必先生之前也听说过，此乃鬼界九司之一，玉凌宫。我便是玉凌宫鬼王吴宣王座下的洗玉太子。既然择运令把你分到这里来了，那洗玉院以后便是你的家了。来日时时相见，请先生不必见外。”
　　玉无心望了望对面这位瘦弱的少年，顿了顿，又继续说：“为了方便先生行动，王封先生作濯玉世子，名字俗气了点，望先生多有海涵。”

　　许由心被人叫先生叫得有些局促，还是这般语气的被人叫做先生，他抬手蹭了蹭鼻尖又挠了挠脑袋，再抬起头还是有点窘意。
　　“那个，你好，那我以后就是住这的了？”
　　“没错。”
　　“那个，我是濯玉世子？”
　　“没错。”
　　“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暂时还没有确定，大概是和我一同执行任务吧。”
　　“噢，那个，那，我，我住哪？”
　　玉无心整张脸都笑开了，“我刚想和先生说，先生请随我来。”

　　许由心随着玉无心向石潭旁边的那座宫殿走去，望着那同样白墙碧瓦的建筑，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熟悉感。
　　许是和学校的建筑相似吧。
　　走到宫殿门前，他看到头顶的匾额已经写上了“濯玉殿”三个字。
　　玉无心推开门，侧过身来让许由心先进。
　　许由心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天井里。天井中围了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树，看样子，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的下。

　　树荫下摆着石桌石凳，一个青衣少年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
　　玉无心笑出声来，“青眉，醒了，濯玉来了。”
　　他声音不大，那青衣少年却真真被他叫醒了。
　　少年揉了揉眼睛，千般不愿地离开了他心爱的石桌。
　　他松松垮垮地随手作了个揖，“太子殿下。什么濯玉？
　　“啊，濯玉啊，你就是濯玉？”
　　许由心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眼玉无心。
　　“他是青眉，青山的青，眉眼的眉。王派他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保护你魂魄安全。”
　　玉无心又抬手遥遥地指了指青眉，“青眉，不可对先生无礼。”
　　青眉一只手还撑在石桌上，面对太子的指责也不以为意，只懒懒地应了一声。说是“指责”，其实玉无心从头到尾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话说出来倒反像是在打趣。
　　玉无心也没在意青眉的态度，转身对许由心说：“那我便先走了，先生随青眉熟悉下环境吧。”
　　许由心不是很想和这个什么青梅还是竹马的家伙待在一起，但是也不能说让太子留下，“嗯，拜拜。”

　　许由心盯着玉无心消失在门外，扭过头来观察这位青眉。
　　青眉似是有烦心事，眉头蹙得很紧，看上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埋了埋头，长发顺着脖颈丝丝缕缕落到衣襟上，再抬头时，那一脸戾气便去了七七八八，仿佛只是起床气没消净。
　　他挂上笑容，“濯玉殿下，你叫什么？”
　　“许由心。”
　　“由心？好名字。”
　　许由心绞尽脑汁不知道下句话该说什么，那边青眉自顾自地已经说开了。
　　“刚才你也听太子说了，我是来保护你魂魄安全，顺带照顾你饮食起居，带你熟悉下鬼界的生活，我可不是仆人哦。”
　　青眉声音清亮，和他的长相极为相符，最后一句话带着些许怨气，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许由心在心里笑了笑，方才的不爽也去了。这家伙还是个孩子气的少年，估计是真的起床气犯了。
　　“我也不是很习惯别人照顾我饮食起居什么的，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仆人，你就当我是个房客就好。”
　　“那怎么行，这个房子是你的，我才是蹭吃蹭住的那个好吧。不对，也不能说是蹭的，这也得算是我工资的一部分。反正不管怎样现在是咱俩住一个院子了，北边的那间是你的屋子，西边是我的，我先陪你转一圈吧，然后咱们吃个晚饭，就可以休息了。你今天刚来，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等一下，北是哪边？”
　　“……那边。哎，算了，你也别看哪边是北了，一会儿我带你转一圈就知道了。”
　　许由心感觉自己被嫌弃了，不过确实如此，告诉他哪边是北他也记不住，这年头哪有年轻人能记住北是哪儿啊。

　　熟悉了环境，吃了晚饭，来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只剩些许余晖。
　　许由心没点灯，也没换衣服，躺在微微有些硬的榻上，也不盖被，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这一生，就这么没了。

　　过了一下午的手忙脚乱，真正一个人清净下来，才有心思回忆一下自己短暂的一生。

　　我，许由心，今年20岁，大学还没毕业就死了。好像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很多人生没有来得及体验，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这一生还算是圆满充实。唯一可以算的上遗憾的就是，我这一生都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不过，过去的都过去了，朋友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也算是可有可无。既来之则安之，生前过的轻松，死后也要过的潇洒。我许由心，从来都是没心没肺，无牵无挂一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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