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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学堂中黄发小儿们一本正经端坐着,手里的书举的高高的,头也昂的高高的,夫子念一句,鹦鹉学舌跟一句。
路和思绪飘着,百无聊赖跟着做口型,嘴巴一张一合一呼一吸间,眼神飘到了夫子的胡子上:夫子这么长的胡子,平日里可梳洗吗?为何夫子头发变白了,胡子却还没有呢…
“路和,你可知这青梅竹马之意啊?”
一转头,夫子的胡子变戏法似的就移到跟前了,纵使这胡子再多故事,路和都决定稍后探究了。
“青梅竹马…青……”路和用眼神求助斜前方的凌玺,脚尖踢着凳腿儿。凌玺撇撇嘴,扬了扬下巴示意路和桌上的书页。
路和眼睛一亮:“我知道!青梅竹马指的便是我和凌玺那样的!”
“……路和,回家前抄完五十遍!”夫子怒喝。
路和跟凌玺是一条街上长大的,换句话说,路和他娘怀着路和的时候还是凌玺他娘买来的冰糖葫芦山楂大枣儿呢。
四五岁最招人疼的年纪,无论是大爷大妈还是小丫头大姑娘们,见到路和都要来摸上一把路和粉嫩的小脸蛋儿。路和只憨憨的笑,也不躲,眼睛和嘴角都亮晶晶的。
而凌玺比路和大一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儿了,身形挺拔修长,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料定长大后是个风流倜傥的角儿。
可待到路和八九岁时,路和他娘犯起愁来了。
路和跟同龄人相比,显得有些发育迟缓,不是单指生理上的。
八岁以前,“凌玺”几乎是路和口中出现次数最频繁的名字,这张口闭口总是别家小孩儿的,陈翠芳心里始终有些不是滋味,遂拉过自家孩子谈话:
“路路啊,你咋老三句话就离不开凌玺呢?”
“我跟凌玺是好朋友呀。”
“那你别的朋友呢?沈家二小子?”
“凌玺说了,沈奇是傻蛋,我不要跟他玩儿了。”
“还有那个什么陈家…”
“陈定安?凌玺说了,他赖账,赊买糖的钱。”
路和他娘怒了,手一挥:总之不行,不许再提“凌玺”二字了。
好家伙,这下不再说凌玺了。
“卖瓜的王伯伯说他的瓜皮薄肉嫩,新鲜多汁,不甜包退。”
“王伯伯夜观星象说明天定会下雨,但我看说不准。”
“我又被留堂了,王伯伯说念书很难,让我以后跟着他去卖瓜……”
陈翠芳哭笑不得又暗暗心惊,一团抓不住的影子就这么在日光下逐渐明晰了轮廓,尽管很难去承认和看清。
路和生来便没有爹,可他从不缺少爱,街坊邻居都疼他,凌家爹妈也把他当亲小子待,他还有个铁打的凌玺,陈翠芳更是不知要怎么宠他才好。
但他是不同的,是有缺陷的孩子。
陈翠芳也想过不再让路和继续念书,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就趁早学门儿别的手艺以后也好有个谋生。
再过个几年,路和跟周围人的差异会越来越大。大家都在往前走,只有路和停住了。
可能永远停止在某个懵懂无知的节点,再也不会前进,再也不会长大了。
陈翠芳看着空院子叹了又叹,路和一溜烟儿似的又去找凌玺玩了。
再等等,再等等罢。
凌玺放学没等路和,径自先走了,一想到路和咬着手指伏趴在桌上抄"青梅竹马"五十遍的场景又暗自好笑。
刚跨入门槛走了几步,凌玺隐隐听到卧房中的咳嗽声,他足下一顿,旁旁绕过正门,倚墙侧耳细听屋内的动静。
"阿世,别拖了,我陪你去灵无山寻医…你就让我陪你去吧!"
"月儿…"凌世勉强笑了一下,又捂着帕子咳了几声,才道,"不急……再等等罢……"
凌家院子里。
“你看啊,这风和日丽的,近看是碧空如洗,远看是万里无云…这地……”路和坐在凌玺床边摇头摆尾地闭着眼念叨。
凌玺呼吸一窒,忍无可忍翻了个身,“我今日身子不适,你一个人玩儿去吧。”
路和当然是不肯信的,他贼兮兮的屏住气往床榻凑过去,偷摸摸地将手伸进被窝去探凌玺的脚。
冰凉的触感宛如一条滑腻的小蛇,凌玺惊的一个激灵掀开被褥差点儿从床上腾飞,简直怒火攻心,什么自在飞花轻似梦的愁绪也忘了,指着路和大骂过来挨打。
路和还神志不清回头对凌玺咧着嘴粲然一笑,颇似三岁孩童得了羊角疯。
在很久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凌玺不知梦过多少次:桂花儿香飘进窗棂,隐约听见谁家的麻雀互相招呼着寒暄。青瓦映洞桥,白墙附绿藓,路和带着一阵无由头的风跌跌撞撞的、直直的冲过来,撞进他的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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