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兮

　　“五，六，七…”林执殳数着拐弯的次数。

　　终于到了，他的家。

　　拐过好几个弯，躲过正朝外泼着脏水的大妈，路过激烈争吵中的中年夫妇，跑过弥漫呛人油烟味儿的巷口。回到了他的“家”。

　　没有人，门没上锁，窗户破漏，物件摆放散乱，地上还残留着绿底儿玻璃渣，墙面脏污。
　　他的家，在一片城中村里。

　　东蓬市，虽是一座二三线城市，却也称得上繁华。
　　城中村，城市藏污纳垢的穴.道，黑暗、生存、龃龉…都在这里上演。

　　于整个东蓬市而言，像是一片洁白的、刚砌好的墙面，溅上的小块泥点。
　　突兀。
　　让人想彻底铲除。但这块泥点，却像是被嵌在了墙里，又或是深深渗入，剥离不开。

　　林执殳觉得自己家里比较特殊，他爸有三大爱好：酗酒，打老婆；他妈也有三大爱好：哭，打他。

　　林执殳早就计划好了。
　　逃离。
　　只不过不是现在。

　　其实读小学的时候，林执殳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他们住在乡下。
　　一间小小的房子。
　　却也坚实、温暖明净。
　　爷爷为人和善，读的书也多，对谁都是含着淡淡的善意笑容。温和，慈爱。

　　家门前开出一片菜圃，在爷爷的悉心打理下，菜圃里的蔬菜们饱满圆实，红的番茄，紫的茄子，绿的辣椒…

　　爷爷会在他放学回家的时候，在家门口静静等着，在他撒丫子跑过来时，轻轻抱住他。有时会变出一根糖葫芦，或是一个剥好了的小橘子。
　　他不喜欢橘子上的白络纹，爷爷就会笑着哄他，这橘络可是宝贝，吃了会有神奇的效果。
　　于是，他就想，是会像电视里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变得强壮？还是会变得和一休一样聪明呢？他把猜想说给爷爷听，爷爷大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和他一起进了他们的小家。
　　爷爷准备晚饭，他坐在灶台旁的小板凳上写作业。
　　饭菜上桌的时候，作业正好写完。他自己检查一遍，爷爷再看一遍，收拾好书包。香喷喷、简单而可口的晚餐就在祖孙俩的笑谈声中开动了。

　　………

　　执殳，爷爷为他取了这个名字，“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爷爷说，不期望他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要担起男人的责任，对的起良心，善待家人，利于社会。
　　以前，爷爷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只当是跟老师说的一样，报效国家造福社会的话，他听进去了。
　　但现在想想，爷爷每每说到这里时，似乎是带着一些失落的。
　　他以前不懂，现在看看林强，也就懂了。

　　后来，爷爷去世了，一对中年夫妻出现在他面前。说是他的父母。
　　草草了了爷爷的丧事。说要带他去城里读书，一起生活。
　　他觉得好笑。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答应了跟他们走。
　　毕竟他一个刚小学毕业的孩子，独自生活是不现实的。

　　可惜这时候他不知道，他从永无乡，掉入了黑暗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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