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荒纪元

　　“我在哪能找到他？”男孩手里紧攥着刚接过来的布袋，袋口还收了金边。

　　“那家伙，每年的生辰都在问仙楼过。”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嘴角的邪笑却透着老成。

　　“生辰...”男孩喃喃，突然就低了眼睛。

　　少年脸上嬉笑着，眼神却十分冰冷：“不想报仇了吗？”

　　“当然想！你一定得帮我！”男孩猛地抬起头，伸手就去抓少年的衣袖，被对面人轻飘飘躲开。

　　男孩的动作过于猛烈，吓得小蛮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过小蛮躲在几米开外的树丛里，料想应该没有暴露。

　　“那他的生辰，你可记清楚了。”少年勾起了嘴角，这次连眼里都带了一丝笑，“丑月，上癸日。”。

　　...

　　问仙楼，丑月，上癸日。

　　这就是小蛮知道的所有线索。

　　小蛮跟踪那少年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他来去匆匆总、了无痕迹。两个月来小蛮的最大收获，就是听到了上面这段对话 -- 还没头没尾，连之后还能去哪里找到他都是问题。

　　小蛮叹了口气。

　　问仙楼好说，她眼前的就是。可这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进进出出的衣着光鲜，不像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地方。再说小蛮都不知道那男孩的仇人是谁，想盯梢都没目标...

　　这么想着，小蛮的目光斜落在一旁，又转回了那个男人身上 --

　　那个男人站在问仙楼门口很久了。

　　水墨法袍，负手而立。应该是在等人。

　　可是旁边有高台，身后的树下有长凳，这男人偏偏就站开了几步，好像直挺挺站在路中央很舒服，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戳在问仙楼门口，淡淡然就和周围的一切拉开了点距离，甚至连树荫都沾不到他身上。

　　于是这男人就显得很突兀。

　　他穿的法袍一尘不染，大片的白上偶尔晕染一缕墨色，虽然够不上高级，但这里可是出尘巷，是桃夭渊臭名昭著的凡人贫民窟！旁边的人大都穿亚麻短衫、凉裤草鞋，甚至还有打赤脚的，可他蹬一双黑靴远远站着，整个姿态都仿佛在说“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于是他就显得更突兀。

　　可那“仇人”是要来过生辰，闹生辰的人，会这么冷冷清清地站在楼下吗？再说他看起来也不像会和人结仇的人。

　　应该不是他。

　　小蛮放弃了研究这个怪人的念头，再次梳理自己的思路。

　　那少年说了，丑月上癸日是某人的生辰，这人是那男孩的仇人，男孩要找他报仇。

　　丑月好理解，十二生肖小蛮还是会数的 -- 丑月自然是二月。

　　可这“上癸日”是个什么怪词？！

　　百思不得其解，小蛮只好放弃。好在那少年和男孩见面后三天才到二月，所以小蛮从二月头一天就守在了这里，不管这“上癸日”是什么时候，总得是二月里的某一天吧？

　　这就是小蛮的计划：死等！

　　可是守了这么些天，问仙楼的生意是红红火火，却也太太平平，无事发生。

　　这也好也不好。

　　好是好在这大体说明小蛮还没错过那男孩，坏就坏在也不知道这方向靠不靠谱，总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难不成真等三十天么？一个月够那少年干很多事了。

　　“唉...”

　　只能叹气。

　　“小亦，你怎么老叹气啊？”一个聒噪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小蛮差点扔了手里的扫帚。

　　“月姐！”小蛮回头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这不是愁没客人上门儿嘛。”

　　小蛮毫不含糊地回应了小亦这个名字，这是小蛮拆了“蛮”字起的化名，两年来去哪都用，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不习惯。

　　“客人嘛，是愁不来的，但老板可是天天都在。”月姐叉腰摆起了架子，偏偏头示意小蛮柜台后面站着的不是块木头。

　　“月姐说得是，”小蛮点点头，“我刚来不懂规矩。”

　　“都来了十好几天了，也该涨涨眼力见儿。”月姐撇撇嘴，“每天盯着人家对门儿，人家问仙楼的门槛儿不是谁都能进的。”

　　“是吗？”就像没听见第一句似的，小蛮一下子对后话来了兴致，“我就看天天进出问仙楼的都挺有派头，我这不是没见过世面好奇嘛。”

　　可是月姐没什么兴趣给小孩儿上课：“别对什么都好奇，把自己的活儿干好再说。”

　　小蛮这边捣蒜似的点头，月姐那边的粗嗓子还不停：“我说每天也不见你怎么干活儿，拿个笤帚跟摆设似的。”

　　说完觉得不够，月姐瞥一眼柜台后面老板又跟上一句，“要不怎么说还是年轻好呢？要是换我这么混，人家老板早让我走人了。”

　　假装没听懂月姐的暗示，小蛮笑嘻嘻地靠她近了一点：“那是老板和月姐人都好，一个收留我，一个照顾我。这是我身上剩的一点盘缠，就当报答您了。”

　　月姐一把抓过小蛮手里的那半块儿银元。

　　“别露富！哎呦，你说你...”口气里还有抱怨，但是月姐脸上已经掩不住地笑开了花，“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四处流浪总也得有点家底嘛，”小蛮笑得天真而无辜，“但是，我现在就想留下好好干，每天醒来头上能有个屋顶，所以这钱我留着也没用。”

　　月姐笑眯眯地摸摸小蛮的头：“这孩子还是机灵，要不姐干嘛老照顾你呢？”

　　如果背后说人坏话就算照顾的话。

　　“可是月姐，您说这什么人才会去问仙楼过生辰呢？”小蛮也不在乎月姐话里占便宜，趁热打铁地就凑了上去。

　　“过生辰？那可都是有钱人！”月姐这会儿心情大好，正乐得聊天 -- 反正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换成咱们，仨月的月钱在那儿都够不上一顿饭。”

　　“这么贵？！”小蛮惊讶道，眼神再次飘向问仙楼门口站着的男人。

　　那个男人看起来倒像是去得起的！

　　“那个男人肯定不会去。”月姐顺着小蛮的目光看了看，瘪着嘴摇摇头，“他一看就是个修士。”

　　“所以他才去得起啊？”小蛮不解。

　　月姐冷哼一声：“不懂了吧？这问仙楼的老板鬼精鬼精的，他就赚凡人的钱！修士多难伺候，那是他这种小破地方侍奉得起的吗？”

　　小蛮脱口而出：“我看那问仙楼到处都是结界，怎么看都像是修真之人--”

　　月姐惊讶的表情打住了小蛮的话头，她狐疑地眯起眼睛大量小蛮：“结界？你怎么知道的？”

　　“这谁不知道啊？”小蛮打哈哈，“连街上小孩都知道，那天咋咋呼呼给我讲的。”

　　“这群孩子...”月姐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小蛮的话，“你说得没错，问仙楼老板是个修士，也会点法术。在这出尘巷恐怕还能算个人物。”

　　“这么厉害吗？！”小蛮奇道。

　　“那倒也不是，不过是在这旮旯拐角能出头而已。”说这话时月姐一脸不屑，好像那老板没本事是什么让她骄傲的事一样。

　　“月姐您说笑的吧，”小蛮笑起来用胳膊碰了碰月姐，“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我也知道修士和凡人那是天上地下，哪有修士开酒楼伺候凡人的道理？”

　　“所以才说这老板精啊！你以为出尘巷这烂泥塘，真有修士来么？他不赚凡人的钱，你以为修界就看得上他？修界的日子，我们做梦都梦不出来！”

　　“可是修士会法术，能捕猎灵兽，能飞天遁地，凡人辛苦赚的那点钱哪能跟他们比？”小蛮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傻了吧？修士再厉害，也就那么点儿人。凡人钱少，但是人多啊！”月姐一拍大腿，手指在空中仿佛点着看不见的字：“人家那是‘让凡人享受修士的体验’，漫天要价还有蠢货愿意上当，你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那男孩的复仇对象是个凡人？

　　小蛮有些愣神。那他怎么会找修士帮忙？更不要说，他怎么找得到修士帮忙？！再说，那少年又为什么要帮他？

　　留下暗号指引那男孩去树林里和他秘密碰头，那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难道小蛮是误会他了？可是 --

　　“臭又脏，疯婆娘，整日惶惶身子光光！”

　　一声尖笑打断了小蛮的思路。

　　小蛮不由得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喊叫的是个女孩，扎着满头小辫儿。

　　几个光脚的男孩儿沿街跑来，手里拿着树枝、木棍，还有小石头，正在追打他们前面不远处慌张躲藏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眼神呆滞，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到处是伤口淤青，有新有旧。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被孩子们拿来消遣了。

　　女孩追不上打不着，只好在后面不远处喊他们的口号。这句叫喊让一群男孩再次笑作一团，也此起彼伏地喊起来。

　　“哈哈哈，谁教的破词儿，还挺顺口。”月姐已经在一旁笑弯了腰。

　　孩子们有了观众，更是一下炸了开去，几个跑得快的已经围在了疯女人周围，还有胆儿大的甚至伸手拽她的衣服--

　　说是衣服，其实不过是条单薄的长衫，破破烂烂，又脏又臭，看起来好像还是男人的款式。

　　小蛮迈一步上了街，扫帚一横就拦住了几个小男孩：“你们干什么！再追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从亦！”月姐板起脸训斥小蛮：“都是街里街坊的你干什么呀？别吓着孩子！”

　　本来被小蛮吼得一愣，但是见有大人撑腰，几个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嘻嘻哈哈笑起来。

　　小蛮眉头一立作势就要动手，几个孩子呼啦一下跑到了胖胖的月姐身后，居然能藏下好几个，都只露着脑袋冲小蛮做鬼脸。

　　“好了好了，都跟阿姨进门喝糖水！”月姐摸着几个小脑袋转身进了餐馆，进门前还不忘瞪小蛮一眼。

　　看来半个银元也就能买她五分钟的好脸色。

　　不过小蛮根本就没看到月姐的这个白眼，因为此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水墨法袍的男人身上。

　　原来那女人并没有注意到天敌都去喝糖水了，还一个人抱着头在街上跌跌撞撞的逃窜，这逃亡的方向好巧不巧正冲着那水墨法袍的男人过去--

　　谁让他站在街中心。

　　那女人还有好几米远，男人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两步，偏离了疯女人的方向。

　　这当然无可厚非。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小蛮目瞪口呆：

　　也许是树下乘凉人的哪句话吓到了疯女人，她在快跑到树下时突然猛地转了方向，正好向那水墨法袍的男人冲了过去，而且还好巧不巧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其实疯女人自始至终都离他很远，根本就碰不到他。

　　那男人显然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可他身形略略一滞，突然就向前迈了一步，出脚打横踢在了女人胸前，疯女人的身体几乎飞了起来，她懵懵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这下树下看热闹的人更是炸开了锅，笑的笑叫的叫，还有的皱眉摇头，仿佛叹息这世风日下。女人吓得甚至忘了逃，抱着头一点点挪到路边，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小蛮只感觉脑子一热，手里的扫帚已经冲那男人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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