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头

　　大梁国运亨通与其疆域之内的地势不无关系，一眼望去，浓雾辽散，唯见贯穿南北的大河南面有一高耸入云的山，成雾的绿荫笼罩在山上，却在连绵不断之时，募地现出如刀劈开的断崖──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无断崖。

　　无断崖颠上一男子长身玉立，双手负于身后，面色平淡望着崖下陡然从壁上长出来的苍劲虬枝。

　　衣诀在肆掠的风中翻飞，薄唇微动，似在悼念或祈祷。募地耳尖微动，转身却见一蒙面男子悄然立于身后。

　　那蒙面男子身量高大，平淡无奇的双眸中射出尖锐的光芒，手腕一转，利刃直向颠上与残阳融为一体的白衣男子。

　　声音如同被烟熏过一般沙哑，带着一股难以抵抗的戾气：“她呢？”

　　白衣男子依旧淡然，只在听那蒙面男子口中一“她”字时，如同一粒指尖般大小的石子投入深潭，眸中出现了微微波动：“惊惶榜一白夜，我徒儿的下落与你有何干系？”

　　大梁面上海晏河清，暗中却不乏势力勾连，纵横捭阖之势。

　　在全国上下禁止高门大户私养暗卫扈从的铁律下，江湖上衍生出这么一张惊惶榜。好事之人按照传闻中杀手事迹，推测其能力手段，加之资历，排成榜单。

　　所为惊惶，是指只要成了榜上之人的目标，无一能得以生还，久而久之，人人谈之色变，念之惊惶。

　　这杀手白夜，便是榜上神龙不见为首的榜一。寻常之人若是见到，定要吓破肝胆，如何能像白衣男子一般镇定自如？但见两人交谈，似早已熟稔，却又隔着一层。

　　白夜对于白衣男子之话充耳未闻，夕阳散在玄铁打造却薄如蝉翼的月尾剑上又反射出去，在那白衣男子的面容之上投出一道剪影。

　　白夜眼睛不眨，姿势不动：“失去下落之前，她曾答应于我，要与我一决胜负。”

　　白衣男子不再看白夜，转向身后万丈悬崖。那凌空的高度让人瞟一眼便眼花缭乱，心生惧意。他却能如劲松般稳站。

　　良久，指着脚下道：“铃铛在下面，若有幸生还，你便还有机会。”他知道这白夜是个一根筋，得了铃铛的应承，只要她还在世，便回不遗余力地找到并与之完成约定。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可以期望铃铛还有生还的机会呢？

　　白夜冷嗤一声，将月尾剑收回身后，垂眸冷道：“想不到如今死了徒儿还是如此冷静，真不知你云璋是真绝情，还是将一切都隐藏在你的假面之后。

　　若真是如此，我期待着有这么一天能将你的假面撕扯下来。”且不说这断崖掉下去会粉身碎骨，单就是铃铛掉下去之前已身受重伤这一点来说，就已无生还的可能。

　　思及此，白夜不禁为铃铛鸣不平。

　　十二年跟着这假面公子身后，江湖曾戏言这云璋是将铃铛当作未来媳妇儿带着的，却不知这厮如此心狠，不单让铃铛上惊惶榜做了杀手，还让她去单挑那云家。

　　谁人不知那云家一届商贾，家底深厚到可敌国的地步，其中利益关系更是错综复杂，铃铛虽位于榜上第二，但以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敌得过整个云家？痴人说梦！

　　多年来，惊惶榜上之人亦敌亦友，谁底细是什么多能莫得透彻，白夜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再者这师徒二人可是从不遮掩，倒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端。

　　云璋丝毫不为白夜所言而动，只是冷静看着崖下，半晌道：“你向来不服铃铛虽位于榜二，功夫却在你之上。但你可知缘由？”

　　没等白夜开口，便又继续说道：“我虽为她师，却见她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其中缘由，在于她天生比常人多上几分机敏，更是在于她天生无痛感。”

　　“二者本极为矛盾，却在她身上得到融合。我将此告诉于你，一则，平你心中的不平；二则，劝你日后不必再找。”

　　常人有血肉筋骨，金刚利器划割在身上，即使练过铜臂铁骨之高人也会有所不适，铃铛却无痛感，等于只要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之下，一味进攻取胜。

　　试问天下之人，有哪几个不怕疼痛，不顾伤口？再者她较于一般人更为机敏，单就这一点，便能提前察觉人之动向，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可若被人抢占先机先发夺人，还有什么胜利可言？

　　白夜沉吟良久，再看了云璋一眼，消失在原地。无痛感、天生机敏不过能证明铃铛比一般人更适合做一个杀手，他不会就此放弃，一天不见到铃铛的尸首，他一天不会停止寻找。

　　云璋知身后之人已离开，却丝毫不在意。阖上双眸，任由发丝在空中飞舞。薄唇张合，呢喃出“铃铛”二字……

　　崖底，林树葱茂，偶尔一二孤影掠过，带来几声清脆鸟叫，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一女子平躺在青绿之中，身上灰色长衫浸满暗红血渍，却不知伤口在何处。近看，女子肤色白皙，泛着珠玉光泽，眉心靠近左眉处有一红色美人痣，灼灼生辉，令原本清秀面容平添了一份妖冶。

　　募地，一颗石子砸入女子身边的湿地之中，“咕咚咕咚”沉入深潭，连冒出几个水泡。

　　许是声音惊扰了似在沉睡的女子，只见她精巧的指尖微动，撑着湿地艰难坐了起来。

　　许是再承受不住这番折腾，束发长绳崩开，女子如黑瀑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圆润的杏眸微微下垂，无端显出一种无辜之感。她因突然散下来的头发神色微滞，似乎吓了一跳。

　　带看清楚身上狼狈之后，女子似乎并不为所动，将腿屈着，这才看清楚一双莹白素足暴露在空中，与手上相同，沾染上些许黑泥。

　　随着她动作，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在空中响起。女子眉头微皱，将右脚高高抬起，右脚上有一颜色灰旧，却难掩其中气质的金色铃铛。晃晃脚，铃铛声再次响起。

　　这次，她想起来了，她叫铃铛。只是初次之外，脑中一片空白，人和事物半点想不起来，更不用说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铃铛环视一周，直觉告诉她，她不应该在这里。

　　高耸的崖壁活生生将天空截断一半，却也能从烟青色的天空上分辨得出来，已经很晚了。铃铛脑中募地出现一股不安。

　　一切风吹草动，孤虫掠过水面都能引起她的注意。此刻，一阵徐徐靠近的脚步声，正往她的方向过来。

　　铃铛睁大眼睛，怔怔望着一个方向。心道：从那边来的，却不知是何物，四只脚的，很多。直到一双绿莹莹的暗光透过草隙射过来，铃铛大惊，是狼！

　　随着她意识到是何物，十步开外越来越多眼睛露了出来，渐渐地，狼群踱过长草现出身来，往铃铛的方向靠近。铃铛凭借天生的直觉，察觉到危险正向自己袭来。

　　不敢多有逗留，转身撑地起身，堪堪站起来，身子却一软，若非扶住边上的巨石，早就摔倒进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

　　铃铛不敢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奔跑。脚下踩着稀软黑泥无疑拖累了她的节奏，更是让她一个不注意，直直踢上一块尖锐的石头，绊倒在地翻滚几圈才撞树停下。

　　铃铛微微抬头，却见地上有东西泛着寒光，细看之下，后知后觉是三根银针。

　　似乎天生与这泛着寒气的银针有感应一般，铃铛不作他想，抓起一根就往身后砸去，臂上的力量带着手向前，只是一瞬间，铃铛睁开眼睛便见一头巨狼抽搐着摔滚在地，从喉咙中发出几声低吼，再没了声音。

　　与此同时，右边一股更浓的气息袭来，似近在咫尺。铃铛顺手捡起一根再砸向侧面，脑中未有意识，手却已经先动了起来，将地上的银针捡完之后，伸手入怀果真摸到更多，从暗兜中拿出，又尽数没入巨狼绿油油的眼球之中，穿脑而过，一针毙命。

　　重重地喘气声在空中响起，铃铛清晰听到了“砰砰”心跳声，双手瘫软在地上，再没力气又抵死挣扎一番。视线扫过地上的巨狼，心道：幸好。

　　至于究竟幸好些什么，她也不知道，似乎方才的一切举动全部都是临近危险之际的自救举动，全然不掺杂半分理智在其中，或是说若是动了脑子，她只能呆在原地被活吞入巨狼腹中。

　　铃铛动了动脚趾，一阵湿濡感在心中蔓延开来。搬起脚在鼻前轻嗅，恰巧一阵风吹来，带着空中浓重的血腥气与粘腻的黑泥气直捣如鼻腔，铃铛咳嗽两声，同时将脚放下。

　　借着盈盈的月光，能看得清脚上已经被暗色血液沾满，再往上的大窟窿里还在不断往出涌着新鲜的血液。铃铛拿指头沾染了一些，皱了皱眉头。她知道不该是这样的，但是缺了些什么，她却始终想不起来。

　　全身无故酸软无力，眼皮子直往下耷拉，铃铛也不挣扎，稍作喘息之后靠着树干甩开一无所用的意识，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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