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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鸦(一)
天成二十年秋,雾霭绵绵。
“咚-更深露重,平安无事!”
细碎的脚步声从街角巷尾传来,一人持铜锣一慢四快连敲五下,金击之声脆响震起了夜幕中不知谁家宅院的鸟雀,却是开口发出了沙哑的啼叫。
“哇——”
似婴儿啼哭又似老人长叹,余音绕着另一位更夫沙哑的声音绵绵地打了个转,显得极为悠长。
“亲娘喂!哪里来的老哇?”持锣的更夫瑟瑟,不由地向另一人靠过去。老倭喜事腐肉,坟头乱葬岗一类的地方成群盘绕,人不可近。
提灯的更夫年长,见此嗤笑一声“老哇常年做窝,有甚可畏?”
却见提落得更夫腿脚一软就要往下滑落,老更夫一把搀起,怒声道“何至如此!某打更日久,竟首见如此鼠胆之人!”
还欲驳斥,忽觉背后阴影甚重,寒战子爬满脖颈,手中年轻更夫睁大眼睛,抖抖索索已是说不出话来,瞳孔中一张美人面正搁在自己肩上。
荒天黑地,许是正对着月光的原因,那一张美人面竟泛起光泽,让他联想到多年前从军之时见过的上好官窑的瓷器,那种圆润的光泽与此时如出一辙。
只是再好的釉面也架不住瓷器烧的奇形怪状,这好端端的美人竟是长着坚硬的鸟喙,直往老更夫的脖颈上啄去。
仿佛是注意到老更夫的视线,她张了张喙,咧嘴笑了起来,年轻更夫心如擂鼓俩眼一翻便昏死过去。
老更夫打更多年,兼之一腔勇武之气未减,竟带着怒意回首大吼,“何人胆敢装神弄鬼!”一手将灯笼砸向女子,另一手径直将锣鼓抢过,咚咚咚地敲起来,向女子步步逼近。
灯笼烛火本微弱,却在粘上女子之时倏然蓬勃,焰火急剧爬上了女子的裙裳,惊的女子掩面而逃,未跑俩步便身形一抖,化为一只乌鸦带着火从空中跌落,只能发出凄厉的呜哇声。
老更夫这才惊出一身白毛汗,眼见那乌鸦被大火吞没了这才滑跪在地上,抖了抖唇憋出一句“亲娘喂!”
“哒-哒-”
清脆的竹杖击地声从后面传来,老更夫拧着脖子才看到身后着一身青衣的瘦削身影,长发如墨,微阖双眼,低头笑言,“老翁甚勇武,只这乌鸦留下是为祸害,不若由某带走可好?”
竹杖轻点,乌鸦身上的火已然熄灭,残留几许青烟,因为灼烧而轻轻抽搐的皮肉散发着焦香,不知死活。
老更夫吞了吞口水,再不敢言,只唯唯道,“自当如此。”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几斤几两,所用灯笼也不过是寻常火折子引燃,又如何将这等能化形的妖怪点燃,又如何如此轻易吓退妖怪,若如青衣人之能,自己俩个还不够这妖怪做个开胃菜的,兼之出声的时机,无非是这青衣人救了俩条性命罢了。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一晚可谓是深度阐释了这俗语,那竹杖收起了刚放的火——纯粹红色的灵子流中夹杂着几丝橘黄,却是百姓家沾染了凡尘之气与旺盛人气的火灵子,沾之难灭,尤像乌鸦这种刚化形的小妖怪,会一直烧到形神俱灭。
不过在老更夫眼中倒是火焰无风摇曳,在轻轻一击之后烧上了竹杖尾端,湮灭在了空中,饶是神仙手段。
收去火之后,这竹杖又是一点,那妖周身围拢起一股风旋,凭空飘在了青衣人身后,微微颔首,这青衣人转身便要离去。
老更夫恍惚间耳边突然响起小时长者言,“素有日夜巡行,代天狩”,又想起近日常传言有夜行者受袭被救,赶忙出声,“恩公可是安阳州夜巡行大人?”
青衣人脚步不停,转瞬间就消散于雾霭之间,只远远有风声飘来,“称某为夜巡行即可。”
年轻更夫将将苏醒,就直面这空余声音不见人影的一幕,着实过于刺激,喉咙上憋了许久的气,只能发出一声急促的“嗬嗬!”俩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就要厥过去。
被这喘息声一惊,又不见了夜巡行的身影,老更夫没有好气地在年轻更夫肩上拍了拍,“此为夜巡行大人,莫做此儿女情态。”
老更夫这时说的顺口,原是这夜巡一职由来已久,大周朝神道昌隆,敬畏天地自然,以为万物有灵,故此山水有神,天地有神,人皆祭祀以求庇护,而日夜巡行镇一方恶,守一方安和,尤受敬重。
年轻更夫回转过来老更夫又是恨铁不成钢地愤然道,“怎的如此胆怯,夜行之人无胆气如何立足。”
年轻更夫羞愧难当,平复之后才诺诺开口,“实是某阅历不足,劳翁相救。”想起之前老更夫所言夜巡行之事,不由出言“翁所说夜巡行大人可是青衣白面,手拄竹杖之人?”
听罢此言老更夫倒有些兴趣,“正是,你方才醒来可是看到大人身影?”
“不然,不然,”年轻更夫苦笑连连,朝青衣人远去方向拱手道,“某曾于之前遇恶妖欲食某血肉,幸得大人庇佑,得以存活,只是被唬破了胆子,只得又转了行当做了更夫,谁料又遇到这等妖怪,实在是天命如此。”
老更夫唏嘘一叹,未知前事而出言教训年轻更夫让他此时有些赫然,伸手搀起年轻更夫,重新提锣,俩人便敲着锣远去了。
而他们身后街角,隐隐传来俩声鸦叫。
夜巡行无奈,将这小妖提到身前,“还不会说话?”伴随着小乌鸦又凄惨又沙哑的叫声,他眨眨眼,“还不会说话就学坏妖怪出来吓人是要被抓起来的。”
小乌鸦一听顿时叫的愈发凄厉,扑腾着燎了毛露出粉嫩的肉的翅膀就要往外跑,冷不丁看到夜巡行蒙了一层灰翳的双眸,顿时被惊了一下,脱口就要吱哇乱叫。
“额滴神,吓死个妖了!”一口粗糙的男音,大概率让人想到的是采石场的役夫而不是什么软绵绵的小崽子,更不是什么肤若凝脂的仕女。
夜巡行抿了抿唇,就听到这男妖毫无所觉地追问,“夜巡行双目失明竟非谣言?”
好家伙,一张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许是觉得自己说的也不像话,乌鸦操着一把粗糙的嗓子改问道:“那大人如何捉到某,某自问离大人日常巡行之处极远。”
许是越说越不像话的原因,夜巡行索性当没听见,也不是对小崽子的温和样子,将乌鸦丢到身后跟着,自己直接散成灵子融入了白雾中,那竹竿也碎成颗粒,闪过一抹绿芒,消失在了雾中。
于是就只有这乌鸦妖飘在空中,被拖着以极快的速度朝安阳州中心地带飞去,这乌鸦是真信夜巡行看不见了,仗着灵体触碰不到实物在低空穿行,完全不在意前面有什么东西。
可怜乌鸦妖无法舍弃肉身,直被飞速穿行的气流拍打得迷迷糊糊,张口就要求夜巡行放慢些速度,却被一片被风迎面吹来的树叶“啪”地堵住了嘴,噎个半死。
倒是夜巡行许久没有听到乌鸦吱哇乱叫颇感神奇,在一家客栈前落下后,将安静了许久的乌鸦妖捉过来,摸到喙部的树叶才揪出来。
许是感到有趣,倒是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忽略掉那双灰眸,也是俊秀异常。
乌鸦奄奄一息放弃挣扎,瘫在夜巡行手中便不说人话了,“要杀要剐速来,某叫一声便改了这姓名。”
夜巡行笑意不减,抬抬手将乌鸦妖举在半空中道:“某不滥杀,何不看看这是何处?”
乌鸦费力昂首,几乎要将脖子扭折了才看到几层高的客栈上的牌匾,端是典雅富丽,这饱经风霜的建筑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韵味,让乌鸦沉沉看进去——古城客栈。
那匾额上的字棱角分明,却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风韵,古城客栈在安阳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客栈,掌柜不知何许人,每间客栈大小制式不一,倒是服务态度高度一致——住房可以,服务免谈,因此门厅寥落,不到盛时无处可去少有人来,但偏偏能将古城客栈开遍大周朝,端是神奇。
乌鸦刚想问为何要到客栈,却见匾额上的的字流转成了“天地正道”,其字如剑,只一看便让乌鸦感受到刺痛,正是神都、幽都与中都的中转站。
他一时呆住,静伏在夜巡掌心步入天地正道,空旷的大堂里带着压抑的感觉,却有齐整的问好声传来,“夜巡。”
“乔坤。”声如暖玉,一挺拔的青年在二楼凭栏而望,手里却拿着一把锋利长剑,看到乌鸦抬起头随夜巡一起看来,笑眯眯地松开手,入木三分。
天要亡我。
乌鸦默默将头埋在夜巡微冷的掌心。
在乌鸦眼中不过一座空旷的客栈,可是在乔坤眼中,客栈的金光从地底直冲云霄,金芒洋洋洒洒地飘忽在空中,脚下极深极远之处是浓郁地刺目的黄色湍流,头顶至高至远之处是闪耀灼眼的金色汪洋,其间各色灵子流飞舞盘旋,拂过他的长发,划出炫丽的轨迹。
只看近处,纯粹由灵子构筑的巍峨城墙连绵不绝,仿佛立于云端,洋洋洒洒飘下来绒绒的絮状灵子流,这是神都。
而脚下朦胧间流过黑色灵子流,在偶然散开的一瞬间,恍惚能看到灰色的身影熙熙攘攘飘荡各处,这就是幽都。
天地正道上接天穹下承厚土,他站在中都的土地上,头顶神都,脚踏幽都。
他走在这天地正道,神都幽都皆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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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巡:想拥有姓名。
乔坤:你仿佛在做梦。
乌鸦:毕竟夜巡也是结尾才拥有姓名的。
日巡/乔坤:你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