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哥修车铺

　　十二月份的内蒙古，冬至还没到，草原上的雪已经几乎没过小腿。

　　天寒地冻，狂风呼啸，五点钟外面漆黑一片。公路两侧聚集着两排店铺，店铺后面是几十户人家不匀称的分布着，再往后是广袤的草原，一片白雪皑皑。这是离旗里最近的的一个嘎查，不进旗里，走长途的车辆都选择在这修整。磊哥修车铺就在这条路边，加水两个字依然亮着灯，前几天刚除干净的雪又覆上了厚厚一层。

　　突然屋内亮起了黄色的灯光，过了会儿，门吱扭响了一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军大衣走了出来。

　　邢磊背着风点了一根烟，拿起墙边的铁锨，开始锄门口的雪。

　　“操”铁锨下的触感绝对不是雪，邢磊蹲了下去，从雪堆里扒拉出一张跟雪差不多颜色的脸。

　　秦先做了一场噩梦，他在火海中奔跑，后面的人不停地追他，他又热又渴，快要没了力气。迷迷糊糊间感觉嘴里咽下了清凉的东西，灼热感慢慢退却。他稍稍睁开眼，一个男人拿着杯水正往他嘴里倒。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屋里的灯光昏黄，窗外的风似在呜嚎，叫声凄厉。那个男人抱着胳膊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脚旁边缩着一只花色的猫。

　　他动了动，他估计身下的应该是火炕，热乎乎的，热的他浑身冒汗，湿黏黏的。

　　他又转头看那边，男人已经睁开眼看他半天了。

　　邢磊站起来，立刻显得本来空间尚可的屋子逼仄了起来，声音粗哑“喝水吗”

　　他这才感觉到渴，舔了舔干裂的唇，嗓子比他还哑，“喝”

　　他尝试起身，已经脱力，邢磊一手把他托了起来，他把水拿过来咕咚咕咚喝完了。

　　“谢谢，我叫秦先，秦皇岛的秦，先后的先”

　　“邢磊”说完屋外有人喊“磊哥”，他就掀开门帘出去了。

　　邢磊，应该是磊落的磊，秦先在心里细细品了一下这个名字，看着倒是和他挺配。又看了看这个炕，自己的枕头边是一套叠成方块状的被褥，他也睡这个炕上吗？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邢磊放下扳子，货车司机递给他一根烟，他接过来，“今个不走？”

　　司机嘿嘿笑了，“有点累了，歇一晚”

　　邢磊也笑了起来，并不点破。

　　想起屋里还有个人，从隔壁饭店那买了几个包子，进屋发现那人已经睡实了。他把包子热在炕炉上的瓷砖上面，仔细打量一下炕上的人，年纪不大，长得倒是可以。

　　捅了捅炉子，拿着簸箕出去，瞧见一个裹着长羽绒服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车上下来，进了路边的旅店。

　　笑了一声，把灰倒干净，回了屋。

　　把门锁上，褥子铺好，穿着秋衣秋裤躺在床上。当过军人，有着十分自律的作息，几分钟就可以入睡。

　　但那是往常，往常炕上就他一人，旁边的人踢开被子，把腿搭到他的身上 ，整个人睡成大字状。

　　邢磊皱着眉头坐起身，把他的腿和胳膊放进被子，被子边压到他自己身下，叫他规规矩矩的睡着。

　　邢磊这才满意，不大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秦先是被饿醒加热醒的，依旧浑身酸软，但比之前恢复了点力气。
　　他坐起身，揉揉肚子，身旁的人也坐了起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响起。

　　他接过塑料袋，不忘道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白菜肉馅的。

　　“啪嗒”一声，屋里那盏小灯泡又亮了起来。

　　邢磊下地拿起暖壶倒了杯水，给他递了过来。秦先接过水不经意瞥到，冬天的秋衣秋裤修身，鼓囊囊的一大团，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嘶，好烫！”秦先差点把杯子扔在被子上，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掌抓住杯子，邢磊手上老茧多，这杯开水拿在他手里就跟温水似的。

　　啧，皮厚就是耐热。

　　邢磊把水杯放到炕沿，手枕到头下，阖目养神。

　　高先吃完包子，最后一口差点噎住，抱着被子爬到炕沿处，撅着屁股跪在炕上边吹边吸溜吸溜喝着水。

　　吃饱喝足，新的问题又来了。高先在炕上忍了一会儿，偷瞄一眼，那人似老僧入定般，呼吸均匀。他没法儿判断是不是睡着了。

　　“厕所在房后，手电在窗台上”

　　他忙应声，披上外套拿着手电出去。秦先冻的哆哆嗦嗦，匆匆忙忙地撒完尿，赶紧往屋里跑。到了门口停下，转过身，今晚的风势比昨天小了许多，黑漆漆的天空挂着几颗星，头顶是无尽的苍茫与寒凉。他眨了眨眼，吐息化作白雾，消散在风中，背过身推开了门，泄出一地灯光，随着门帘落下，融入这沉沉夜色中。

　　一夜好眠。秦先这几日睡多了，五点多身旁的人发出了动静，他立马清醒，跟着坐了起来。邢磊神色淡淡，利落的穿衣下地。

　　秦先搓了把脸，略长的头发像鸡窝，脑袋清醒眼神却迷蒙。看着邢磊熟练地点起炉子，坐上一锅水，不大会儿又拿着笤帚出去，又过一会儿拿着一袋东西进来放到桌子上。

　　秦先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用邢磊新买好的牙具洗漱。

　　自来水里的水冰凉，他漱了一下口，牙都要冻掉了。他蹲在门外，窗户里的灯光撒到他身上，照亮了他的前方。

　　街道上空无一人，对面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街道突然大亮，一辆车突然驶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打扮时尚穿着长羽绒服的女人坐进了车里。大红波浪啊！秦先朝那望了一眼就没甚兴趣的收回视线，穷乡僻壤的，娱乐节目还挺丰富。

　　不知道屋里那个有没有享受过这种服务？贼笑两声，一转身就对上了本人。

　　“进来吃饭”

　　邢磊并不知道这家伙对他的私生活如此感兴趣。桌子上放了一碟馃子，一碟咸菜，两碗奶茶，内蒙古人普通的早餐。

　　秦先自小锦衣玉食，这顿饭连滴油腥都见不着，在他眼里寒酸的可以。强忍住挑剔的冲动，时刻提醒自己人在屋檐下，不然再让人给轰出去，看看那体格，他可打不过，这寒冬腊月的，连只飞禽都看不见，那他只能冻死在路边了。

　　没把那群贱人整死，他可不能死。

　　邢磊自然不知道他纠结的心理活动，喝了一口茶，“什么时候走”

　　对面人沉默半天，把馃子泡在碗里搅来搅去。

　　邢磊明白了，又开口，“留下来就得干活，我这没钱养闲人”

　　秦先答应下来，咧开了嘴。吃饭的时候偷偷瞄一眼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又发现这人其实长得还可以，就是不太爱笑。

　　要是笑一笑，估计就不打光棍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大团大团的云被风吹着涌过来。牛羊在后面山坡的水槽处喝水。秦先坐在水槽边，穿着一个同款军大衣，不伦不类的戴着一顶毛线帽，原本为趁着这光景，嘴里应该叼着一根草，但想了想这片草原是牛羊的厕所，还是算了。

　　邢磊把喝饱水的牛圈进牛棚里，从草垛上往里扔了一捆草。秦先有样学样，也跟着放了一捆草，扔完了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绳子留着干什么？”

　　“牛可能会把它当草吃了，消化不了”邢磊走进圈里把那几根绳子捡了出来。

　　那这牛可真够傻的，一根筋。

　　那边有人吆喝一声，邢磊往那边走了过去。厚重的大衣穿在他身上，风都吹不动，靴子踩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雪坑，背影笔直，步伐有力，秦先站在那看他，明明是朝着热闹处走过去，却背影萧索，周身孤寂。

　　秦先轻吁一口气，跟了上去。

　　苏日和推着一辆摩托车笑呵呵的操着一口带着蒙语口音的普通话，笑呵呵的朝邢磊打招呼。

　　摩托的后轮是瘪的，很明显是扎带了。

　　“推过来”邢磊进了店里面，带上手套。

　　秦先凑了过来，“这冰天雪地的还能扎带？”

　　苏日和和他打了招呼，问邢磊“你招人了？”

　　秦先把车带卸下来，“嗯，刚招的”

　　苏日和又问秦先“待遇怎么样”

　　秦先一愣，这才想起没谈工资的事儿，邢磊头也不抬，“包吃包住，一个月1000”

　　苏日和感叹“够可以的，磊哥人好手艺好，老客户多，附近的旗县都经常找他修，好好干吧”

　　秦先强撑起一个笑，安慰自己，有总比没有强。

　　邢磊看了看那个扎在带上的眼儿，苏日和凑过来嘀咕了几句蒙语，秦先一句都听不懂。

　　邢磊笑意达不到眼底。

　　补好了带，苏日和把钱递给他，“哥，我走了”

　　邢磊点头目送。

　　“你会说蒙语吗”秦先依然好奇，刚才只听见了蒙族小伙说，没听见他说。

　　“会说”

　　“那你好怎么说？”

　　“sain nu”

　　“哦，那再见呢”

　　“bayartai”

　　“那……做什么？”秦先手里塞了一把铁锨，有些呆滞的问。

　　邢磊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我不养闲人”

　　秦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