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红尘之 傲笑风尘

作者: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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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露锋芒


      杭州六月,荷花满塘,混着花草香气的微风只把人吹得昏昏欲睡,正是江南风光旖旎的时节。
      西湖边上翠语楼当家的翠衫却坐在厅堂里,手里拿了杯香茗,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只是用杯盖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
      厅堂下面的椅子上坐着个青年人,相貌清秀,微蹙着眉头,也不吭声,只偶尔偷偷看着翠衫的神色,神情有点瑟缩。
      “章公子今儿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翠衫终于放下茶杯,开口问道,语气一如平常,“是喜露伺候的不周全吗?”
      章诚抬头看着翠衫,只觉得她的眼光灼灼,心里一着急,实话就溜了出来,“没有,喜露对我很好!”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脸登时就红了。
      “那一定是这些粗手粗脚的丫头们惹了章公子生气。”翠衫对一边伺候的丫头说道:“待会儿把喜露房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叫过来,说我有话要问她们。”丫头答应了一声,看了章诚一眼便出去了。
      “翠老板,不是那么回事儿。”章诚涨红了脸,下了决心似地喊道:“喜露她骗我!”说完,连自己也不相信,只垂下眼光看着靴子尖儿,不敢直视翠衫的眼睛。
      “咱们虽然是淤泥里滚惯了的,倒不曾昧了良心。”翠衫轻飘飘一笑,眼神又淡漠又冷冽,只瞧得章诚又把头低了一低,才慢慢说道:“章公子一味地说喜露骗了你,我倒要问问,是骗了你的人还是你的钱呢?”翠衫拿起桌子上的一把银勺子,走到窗下逗着鹦鹉,只听那鹦鹉也唧唧叫道:“你的钱你的钱!”
      翠衫撑不住地笑出了声,“当初你住到我翠语楼时,可是带着金山银山来的吗?章公子?”
      章诚早已无话可说,只后悔今日这一闹,可真是白白招来了一番羞辱,若这般走开,又觉不甘,翠衫早看出他的心思,也不说破,只微笑道:“四儿,章爷的茶冷了,换一杯!”
      叫四儿的丫头在一边听了多时,心里恨这个姓章的无赖撒泼,如今见翠衫处处占了上风,心里欢喜,只在倒的茶里加了唾沫,重重放在他的身边,把个章诚吓了一跳,待要发作,又在人家的地头,也只好认了倒霉。
      翠衫又笑道:“为人子女的尽孝道那是正经规矩。这里可有人说不让章公子回家的?章家是名门望族不错,可咱们翠语楼倒也不是下三滥的地头,不稀罕人家泼的脏水。”这话语气已然严厉,连在一边听的丫头也都心里一动。
      章诚本就打算强词夺理找个理由离开这里,如今见自己的用意被识破,到底是个儒生,个性柔弱了些,只得站起身来,说道:“翠老板,今儿是我卤莽了,您多担待吧!”抬腿便走,到了门口,又回头道:“便请转告喜露,说章某若有飞黄腾达之日,必不忘她厚待的情谊。”
      翠衫笑着道:“来呀!好生送章公子出去!”看着章诚的衣角在门口消失,才冷冷道:“情谊?你也配说!”一摔绢子,走到后面的厢房里。
      喜露还坐在那里低声哭着,翠衫看她一张雪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着,真是我见犹怜,心里对这个章诚更是恨得牙痒痒。走过去示意丫头去打盆冷水,也不说话,只坐在喜露身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叹息了一声。
      “姐姐!”喜露抬起脸来,又是歉然又是感激,“妹妹这次可真对不住你了!”
      “说的什么傻话。”翠衫微笑着说:“咱们姐妹这么多年的情谊,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你啊,好好给我养着是正经。”看见水打来了,让丫头绞了一条毛巾递过来,小心擦着喜露的脸庞,“你从来心眼就实诚,这次是姓章的这小子没良心,该不着你什么事,你何必多生这份闲气。”
      喜露一听她提起章诚,只觉得胸口一紧,珠泪滚滚,连丫鬟们也瞧得心酸,一个个转过脸去。
      翠衫只当不见,接着道:“自古是多情女子薄情汉,妹妹这次受了些许挫折,未必不是好事。”
      她将喜露的脸转了过来,正色道:“从今儿起,你就不是那个柔弱无主的凤喜露了。咱们翠语楼的姑娘,可跟外头的女子不同,即便章诚要娶你,你忍心嫁他?他文才出众,迟早有出头的日子,你嫁了他,若是哪日他做了官,你该如何自处?”
      喜露越发伤心,只盼着翠衫不要再说了,翠衫却打定主意要把喜□□得醒过来似的,只把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臂,目光严厉,“入了这一行,妹妹!”她顿了一顿,似乎无限忧伤又无限决然,“你就是隔世的人儿。那些个没结果的玩意儿,你还是少想的好!”
      喜露的胳臂被她抓得生疼,也不敢出声,只好使劲点了点头。翠衫一笑,颇有风情,顾盼之间,连喜露也是一瞬间的失神。
      翠衫见喜露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就指点丫头们给她梳洗,在她唇上涂了道鲜红的胭脂,登时人就有了光彩。帮着她套紫红色的缎子褂裙,外罩一件透明的浅紫色蚕丝镂,翠衫将喜露一把拉了起来,转了一圈,笑道:“活脱脱一个赛观音嘛!”说得一屋子的人都乐了起来,倒像方才的悲伤失意都只是场幻梦。丫鬟婆子们自然不会去触霉头提及,就连喜露自己也摆出份笑脸,伤心管伤心,人前却也不想示弱。
      只有翠衫,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她的心事都藏得密密实实,偶尔别人也会寻着蛛丝马迹,可转瞬即逝,那双乌亮的眼睛里尽是对世事洞察后余下的凄凉和无奈,人瞧得久了,只觉得灰了心,没有意趣,谁还会再去追查她的心事呢?
      翠语楼有很多红牌姑娘,艳名远播,在江浙这一带颇负盛名。最吸引远近风流娇客的却不是这些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那些探询的、贪婪的眼光兜兜转转,无不停在当家的翠衫身上。见过的人都说确是沉鱼落雁、天姿国色,却又真个八面玲珑,女中丈夫。
      做的虽然是皮肉生意,但翠语楼却别有格调,出来见客的姑娘们都有几年的调教,音律歌舞,竟是无一不精的。中原繁华已久,又临西湖,自是迎来送往,客似云来。
      翠衫大概是这些莺莺燕燕里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她自小生在这院子里,母亲以前是翠语楼的头牌花魁,突然一夜之间发了财,买下整栋楼自己当起了老板,几个月后,翠衫就出世了。杭州城里沸沸扬扬传着这件奇事,只当作花魁的一场春梦,亦或以为姿色出众的烟花女子,总带着三分传奇。
      翠衫的娘若无其事,生育后照样打开门做生意,她为人一向大方,人面又广,三五年下来,竟然把翠语楼作得有声有色。
      翠衫打小儿见姑娘们在人后用丝绢子擦着眼睛,可一见客人来,都一朵花儿样的笑容。见得多了,自然以为寻常人家也都如此度日。对悲悲喜喜便不似一般孩子那么敏感,只觉得快乐凄惶都过分奢侈,而她们不过为的是寻常过活而已。
      母亲偶尔也会把自己叫到身边,斜靠在软榻上教自己读“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家常的调教,倒不见什么出奇。她六岁上头,一个混迹青楼的落榜秀才在翠语楼流连,只吟了句“一抹枝头绿,”小翠衫正经过桌子边儿,随口答了句“几道残阳红!”那秀才呆了一呆,见只是个幼龄女童,不由大奇!在周围嘻哈调笑的宾客们也都掉转了头看着翠衫,几个姑娘轻笑道:“还不去通知大娘,衫儿今儿可真出了彩儿了!”
      翠衫的娘听着信赶过来,抚摩着翠衫的脸笑道:“还真是像那个人!”也不多讲,就重金聘了先生来教她诗词歌赋,过了几年,连师傅也过来请辞,只言“此女聪慧绝伦,老夫不敢再教了。”翠衫儿也不在乎,年纪渐渐大了,生得越发娇媚,她母亲也随着她的性子让她自己研习歌赋,书读得虽多,然在这种勾栏之地长大,却也没落下清高性子,一派随和,和姑娘们处得极好。
      长大以后,楼里的姑娘都喜欢来找翠衫诉苦说心事,翠衫一味地微笑着,在她们落泪时递上绢子,最喜欢说的话是“今儿你的神采好极了”,亦或“这么多年,你一直和当年一样好看。”青楼女子的凄凉充其量不过是自我遣怜,有再多的悲伤也沉醉在醇的酒、香的花里,唯一怕青春早逝,而青春,却是她们唯一生存的力量。
      翠衫十七岁生日的那日,眼见着母亲拿起一只古朴的盒子想递给自己,却突然歪倒在椅背上,她奔过去的时候,母亲的气息已十分微弱了,仍微笑着,用手指触着女儿的面孔道:“红颜!”指着那个盒子,示意翠衫打开,里面是一块翠绿的蓝田玉佩,上面刻着“靖和”两个字,母亲指着它对翠衫艰难地说:“你的父亲!”就再没睁开眼。
      翠衫在母亲死后变得愈发沉静了来。楼里的姑娘们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可如今主事儿的一倒,顿时混乱不堪,正没奈何处,翠衫已一身缟素的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子卖身契约。
      她面容沉静、气度不凡,所有人又怜她新丧亲娘,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她调度。
      “各位阿姨姐妹,母亲既然逝世了,这翠语楼我就想结业了事。”翠衫思忖半晌,终于道:“大家红尘打滚多年了,只要有人想走,再无人拦着你们。这些是契约,咱们便一把火焚了它吧!”也不等大家说话,早有丫鬟拿来了炭火盆,便都投了进去。眼看着灰飞湮灭,一院子的人才算透过一口气来,不由对眼前这少女刮目相看。
      “青姨,母亲定在后天发丧,我想她也不愿意让别人当热闹来看,咱们大事小办,母亲总知道我的孝顺。”翠衫办完了这件事,便开始分配人手,其他的姑娘们还在一边懵懂着,待她们回过神来,一切发丧事宜都已落实,她们也开始思虑自己今后的生活。
      “翠衫!”仍穿着一身红衣的飘云施施袅袅地走过来,“我们都是打小儿就跟着凤姨的,她此番去了,我爹娘早没了,到哪里去呢?”言罢,已有了哭声。
      这番话触到了每个人的伤心处,大家一想起从此后江湖漂泊,再无落脚之地,天地虽大,一个从烟街粉巷走出去的女人,却无立锥之地,院子里有的姑娘已经多年做这个营生,不少人已经积攒了身家,却也知道自己若就此离开,外面的日子也未必好过,都茫然地看着翠衫,她年纪虽小,刚才的几个手势已极为漂亮,众人莫有不信任的。
      翠衫这一刻却笑了,笑意十分萧索,“看样子,这翠语楼,却不能弃了。”她心里早料到情形如此,前后的利益也有比较,自己生于斯长于斯,想离开这里重新来过也并非易事,何况她住惯了这里,早不知道寻常日子是何滋味,眼见众人都愿意留下,心里就有了计较,当下道:“后儿母亲的丧事办完,咱们翠语楼照平常日子开门做生意。”也不多说,转身回屋去了。
      剩下的人看她这么爽利,却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年纪小的拉着老点儿的问:“凤姨刚走,咱们就做生意不好吧?”
      那老的把嘴一撇,呸了一声道:“不是生就是死。小丫头片子,跟翠衫好好学学吧!”也不搭理她,各自回房去了。
      送葬那日,一切都按照翠衫的意思简单办了一下,棺材却挑了一口上好的檀香木造的,翠衫面孔沉静,倒是那些经了无数世事由风姨手把手带出来的姑娘们落了泪,在落棺的一瞬间,翠衫克制自己跳下去的冲动,眉毛一直抖,手被青姨紧紧攥着,土落在棺材上,翠衫却突然平静了,喃喃道:“尘归尘,土归土!母亲,从今儿起,您就安宁了!”眼泪也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打那以后,翠衫算是正式接管了翠语楼的生意。她一改母亲做事的风格,锐意求新,请了江南刺绣的名家来教那些年纪大了些没什么生意的姑娘们刺绣,一时间,翠语楼的彩绣冠盖杭州,也算是为这些个没出路的姑娘们安排了今后的生活。
      见客的姑娘们也和以往不同,容貌、性情、才艺都是极好的,其他人都以为曲高合者寡,却没想到只半年功夫,已成为江南最有名气的烟花馆。
      三年过去了,楼里的姑娘走了来了,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慕名来的客人们也说:“一看见翠老板的笑容,天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解她的,只有青姨一个人。
      这一年的六月,天气闷热,翠衫也觉得整个人失了重般飘忽,那天天蒙蒙亮,翠衫早早起来自个儿梳洗了一下,丫鬟小四儿还在外厢房的床上睡得正香。她看着四儿嘴角的口水,不由自主地笑了开来。
      走到院子里,突然听到门外“菱角”的叫卖声,就径自走过去打开了大门,想要买些菱角给姑娘们尝鲜。却不知道,亦同时打开了姻缘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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