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在一些国度里，人们不叫生活作生活，只淡淡的说一句，熬过来了。
　　——黄仁逵 《放风》

　　收到石媟微信消息时，许乃瑛正推着小行李箱出站。
　　淮城入冬之后，没打商量兀地冷了下来，吹过来的风里都渗着淹人的潮。
　　在以干燥闻名的北城住了几年兀的回来她现下有些不大适应，不说旁的，小风一刮就冷得她直哆嗦，她用力跺跺脚，紧了紧大衣，把下巴埋入高领毛衣中，隔着人流叫了辆车。
　　车上的暖气送了些活络生气，许乃瑛动了动木僵肿胀的手指，解锁手机扫了眼石媟的消息。
　　石媟是为数不多和她保持联络的高中同学，大学时期石媟几次科研活动或恰巧在许乃瑛学校或在周围，加之其她性格活泼一直在自己旁边蹦跶，往来几次很快便熟悉起来。
　　无疑闲聊是，石媟啐她“闷葫芦”，她这人较为认生，熟稔亲密的朋友间她虽话少但却也算让人喜爱相处，平日循规蹈矩按部就从小到大当着老师心里的好学生，旁人与她攀谈往往除了行与不行少有多余的话劝退了不少男生，其中不乏院草校草之类的，所幸人长相出众总是不乏追随者，好生让人眼红。
　　当事人听了不免觉得无奈，生拉硬拽一个辜负他人心意的罪名，有板有眼她自己都快相信传闻里七七八八的无情事迹了，真让人百口莫辩。
　　石媟摸了把许乃瑛光滑白嫩的脸，像个揩油的浪荡子般，“你这叫怀璧自罪。”
　　与她不同，石媟向来是好热闹的性子，常拽着她参加活动，蹭个热闹气，几次下来倒也意外结识了新朋友。
　　许是晓得她放了假，准备回淮城过年，这便来约她参加同学聚会了。

　　九点多的淮城的路上车辆还算畅通，但她下车到家时早已过了饭点。
　　她的母亲沈琴年轻时本就不食夜宵虽逢上些变故但保持身材样貌这些事还是不曾落下的，对她也是如此要求，现下自然不会给她准备吃食，所幸风尘仆仆疲惫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倒也没过了饥饿。
　　沈琴坐在沙发上正看某卫视的相亲节目，大体就是男生女生把自身的条件都罗列出来，两相看看颜值和经济家庭条件，十几分钟内速战速决，许乃瑛常与她妈说这些都是剧本，沈琴往往睨她一眼，那你给我找个不是剧本的回来，如此几次许乃瑛便也不作声当做没听见。
　　沈琴见她回来，摘了眼镜忙去厨房倒了杯水，许乃瑛回房将行李放下，洗了把手，方才回到客厅于沙发上坐下端起水杯喝些水。
　　二人照例聊了聊她的近况，一一答了问题，气氛还算和谐。
　　没过一会儿，沈琴静了静，看着低头喝水的女儿，没忍住，“阿瑛啊，你考虑好了你这个工作的问题吗，你要回淮城的呀……侬晓得的伐许国振他这两年身子不太舒爽，公司…”
　　果不其然又提起了旧事，一着急方言都直往外蹦跶。
　　她素来不喜谈论这个话题，开口打断了沈琴的话，
　　“妈妈，爸爸身体不好就要好好养病，公司里面的事我们也管不了，有些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能强求，放轻松些。”
　　沈琴听了脸色露出几分不快，提高音量，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你的不是你的，许国振的东西都是你的，他要是老糊涂了给了那柳梦梅的儿子，我这辈子眼睛都合不上，他欠着你多呢，一个别想跑。”
　　她见沈琴火气见长话也说的刺耳再聊下去怕是刚回来就要吵架，主动灭了苗头，扶着沈琴肩头嘱咐她先去休息，又交代自己收拾完东西也要睡觉了。
　　沈琴见她无意就此事交谈只能堪堪作罢。
　　临了关房门时还愤愤地朝她补了一句，“现在不争，以后有的是你后悔。”
　　说罢给她使了个眼神，她全当没注意把门带上。

　　许乃瑛本准备归置完行李后，冲个澡上床休息。
　　不料热水澡一过身子，睡意被冲散得七七八八。
　　靠在床上刷着手机也不见困，挑了些工作上的消息交待出去，退出了消息界面。
　　正准备强迫自己放下手机闭眼养神时，手机又亮了起来，她点进去一看。
　　——郭枋发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一锅鲜虾粥配上一笼虾饺皇和一盘蜜卤鸡爪，旁边放着几小叠凉菜。
　　放在往常，许乃瑛调侃几句羡慕便罢，今天这猛地一看倒是真真地被勾出了许些馋来。
　　许乃瑛回，“在哪？”
　　那边秒回，“江州路水锦轩”
　　“添一盅木瓜雪蛤”许乃瑛套好了外套正准备打车，瞧见地名便又补上一句。
　　许乃瑛带着寒气进来的时候正逢着雪蛤上桌。
　　郭枋抬头，“你真是会赶巧”边给她盛上一碗热粥放在她面前。
　　许乃瑛自知理亏，“那也是郭枋小哥给面子”她夹上一只虾饺皇沾了沾店家去腥的醋，咬上一口，汁水满溢，再舀了一汤匙鲜虾粥，热汤下肚，精气神都归了位，搭上郭枋的话道，“你怎么晓得我回淮城了”
　　郭枋闻言做出一个捂胸口的动作，“你自己不通知我也就罢了，还让我从别人那里听来，我可是被石媟一顿嘲讽，说你心里没我位置了。”
　　许乃瑛抬手讨饶，“我也是这两天才定下来的，体谅一下，况且你都去美国半个月了不见个信，确实是要把你忘了，独宠石媟了。”
　　郭枋嗤笑，“拉倒吧，我在乎跟石媟比高下，她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两几，抱着你成天晃真把你当个香饽饽呢，不知道怎么这么紧着你呢。”
　　许乃瑛摇摇头，朝郭枋狡黠一笑，“可不好说。”
　　许乃瑛虽饿得厉害但食量不大，连吃了几口之后拾箸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跟郭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在美国出差的趣事，石媟的坑人师兄和研究室的轶闻，以及些不起眼的小事。
　　郭枋偶尔接上一句，大多时候在低头解决食物，本身考虑是到夜宵他也点得也不多，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
　　他拿过桌边的纸巾擦了擦嘴，盯着许乃瑛直看，看得她有些发毛后，才闲闲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许乃瑛耸了耸肩，“好消息，有好消息的话，坏消息也不会多差。”
　　郭枋笑了笑，缓缓开口，
　　“我在美国开会的时候遇到钟谌了。”
　　许乃瑛一愣，“他不是做生物研究嘛？你怎么会碰上他。”
　　她大概有四五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她从南向北去念书，换了个地方鲜有人认识他，身边的好友也不会在她面前提及，但无奈这人着实打眼，或多或少能在些好事者的动态中得知他零零碎碎的消息。
　　郭枋戏谑地看她一眼，“这么清楚？”
　　许乃瑛瞥了瞥嘴角。
　　郭枋继续道：我们公司最近拓展应用生物试剂领域，他是这方面专家，在美国都很有名气，合同已经谈得差不多，他最近应该要回国了。
　　“那坏消息呢？”她开口问
　　“临走的时候是邵伊开车来接的他，我跟邵伊聊了两句，两人应该这次一块儿回来。”
　　她‘哦’了一声，没多作反应。
　　郭枋起身去服务台结了帐，开车送她回家。
　　行至她家楼下。
　　许乃瑛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郭枋叫住她。
　　“石媟跟我提了同学聚会的事，如果他两回来了肯定是会收到邀请的，要是不愿意去，你尽早推了。”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
　　郭枋道了声再见，待她进了楼道便驱车离开。

　　一番折腾后，宛如回光返照的清醒不再，困倦和疲惫又再一次涌了上来。
　　平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时。
　　许乃瑛忍不住想，这算得什么好消息，倘若这都能算数，世上苦海要被蒸发干净一半。

　　祸不单行。
　　隔天下午，许乃瑛接到上司老廖的电话时，一瞬间表情有些茫然。
　　“小许啊，我听李兰她们说你回淮城过年了？”
　　许乃瑛在电话这头应了声是，并把手机离耳边拿远了一些。
　　老廖一如既往喊山歌的音量从电话里头听着实有些吃不消。
　　“是这样的，我们上次做的企业排污的那个社会新闻，专家科普栏目本是要请钟凭山教授接受采访的，李兰他们组年底手头稿子多没来得及去，联系方式和文稿我马上邮件发给你，你负责一下这一块啊。”
　　说完便迅速掐断电话，生怕她推拒一样。
　　李兰倚着老廖是她舅舅向来能接到轻松版面大的新闻社里面人人心知，专家科普栏目原是没有的，新闻栏目总编抽查审稿时建议添加上去，李兰半个月前边早早放了假，如今定不愿意跑这远处的新闻，这活便就落到了不相干的她身上。
　　人们常抱怨社畜的生活向来是不值得过的，不过准确的说，上头有人的社畜顶多算个家养吉娃娃，又娇又横，喂到嘴边的食都挑三拣四。
　　对普通人来说，工作的本质才是压榨劳动力，许乃瑛看着手机叹了口气。
　　不出五分钟，她收到了老廖所说的文件。
　　她点开文稿，寻着老廖所给的研究所联系方式打了过去。
　　电话一通是个元气的女声，“您好，这里是科大附属研究所。”
　　许乃瑛道明自己致电的来意，“您好，我是新联动电子刊的记者许乃瑛，我们这边有一个企业排污造成附近生态影响的报道，希望有幸能采访钟凭山教授，给我们做一个关于生物环境破坏与排污之间的科普。”
　　那女声听罢迟疑了一下，“抱歉，这个我要联系一下教授再回复你，但钟教授这几天不在淮城，年前应该是约不上的。”
　　许乃瑛想了想，“那麻烦您帮我询问一下教授，看看何时方便。”
　　电话那头应了下来，“我把你电话记下来了，回头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你”
　　许乃瑛忙道谢谢，挂了电话后给老廖发了条微信询问他的意思。
　　老廖不一会就回复她：不用急，年后再发。
　　许乃瑛料他是知道这事儿李兰甩得勤快，不便多催促她，还算是有点良心。

　　窗外的夕阳很菲薄，冬日里太阳的能量也被削弱了几分，几只飞鸟归林扑棱的声音给透露出倦色的傍晚带来了些活力。

　　她拿起手机回复石媟，“同学聚会时间地点发我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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