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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屑毒酒
月色倾撒在树叶上,折射向漆黑的蝎壳,星星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蛊渗举杯,一口饮下冰凉的毒液。这是她竭尽所能研制的毒,也是她最一杯难求的毒。可惜对她来说,毒就像清水一般无味无效,无论过去,亦或现在。
乘着巨型的蝎子,手举沾着毒渍的高脚酒杯,女子把落在前额的黑发顺到耳后,半倚着蝎。她的黑眸犹如化不开的墨一般浓郁得不知深浅,往事藏在里面,就如石沉大海,掀不起一丝风浪。
恍然间,静如石像的巨蝎似乎感应到什么,用它尖锐的尾钩,轻轻梳理她乌黑的秀发。
早在蛊渗喝下自己的第一杯毒时,过去就被她杀死了。可是,谁想时过境迁,明明当年那些人都早已灰飞烟灭,唯独蛊渗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她年轻的时候。即使失去故乡,即使失去记忆,心中复杂的情感交融成黑色毒,渗入血液,渗入骨髓。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女人,始终等待着不会回来接她的人。
此毒名为——妄忆。
蛊渗出生的世界只有无尽的森林,世界里的居民自称为林中人。通常,林中人记事以后都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质。蛊渗的特质就是毒,自小百毒不侵,善于制毒。
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特质,大家会合理安排各自合适的职业,以维持森林生活。但无论是祭祀还是狩猎,人们离不开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魔。
关于魔的说法不一,有人说这是神明的馈赠,有人说这是世界的本原,还有的认为这是生物意识的具现化……魔是人身体里的一种力量,它可以被感知被利用,从而进行创造。每个人的魔是有限的,要是不慎把魔用完,就只剩没有意识的“ 术”了。
术是比魔更难以捉摸的存在,它像是锁链把魔封在人的体内,不让魔泄露出去,维持人的运作。但归根结底,它的称呼和作用只是来自于祖先流传下来的教科书,从没有人能真正摸清魔和术的底细。
记事起,蛊渗习惯了在林子里爬树串门的日子,也早早掌握了驯服野兽的基础能力。不过相比室外的活动,室内的实验室更让她得心应手。在还没有上学的时候,蛊渗会拉着她三人的小圈子,用三个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制作毒药。反正三家人住的近,把孩子扔在哪家睡一觉也是常有的事儿,家长从不担心。
到了上学的年纪,三个孩子被家长送去林中原。这是一片为数不多的草地,专门用来教育孩子们掌握自己的特质。在这里,蛊渗姣好的容貌渐渐出挑,成了常常被孩子们围绕的中心。
“ 渗啊,今天阿姨要我们早点回去,动作快点了。”
看着喜欢的男孩子缠着蛊渗相谈甚欢的样子,药璃不耐地背起药包,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她阴郁地盯着树墩上唇红齿白的女孩子,心里堵的慌,在蛊渗终于理好东西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调整好表情,“ 走。”
两个人走出林中原一小段路,同时感到包上一沉,身后传来枢鹫的抱怨:
“ 小丫头们长大喽,都不肯等我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凡是路过的人,都不难通过男生俯视众生的身高和女生一黑一棕的长发认出,这是枢鹫带着两个邻家小妹妹回家。
“ 你才小丫头,不就是比我们大了一岁,瞎喊什么。我还记得之前等你等到第二天早上的事呢!”
药璃瞪一眼枢鹫,把自己药包上的丝带从他手里解救出来。之前因为枢鹫偷偷溜出去狩猎,把几个家长都惊动了。两个女孩子担心了一晚上,等回来的却是枢鹫乐不思蜀的消息,药璃差点气得当场把枢鹫的藏品都扔出去。
蛊渗倒是没太在意,也没管自己被枢鹫捏在手里的丝带,笑盈盈地看药璃和枢鹫贫。
那年冬日盛典开幕前,人们都忙碌在自己的世界里,争取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盛典上。大胆的男孩会向心仪的女孩告白,如果女方不登台表演,就可以默认完成了订婚仪式。成功订婚的两家会收到邻家的祝福品,有些甚至能作为两家联姻的信物。
蛊渗不离身的黑镯子就是这样一件祝福品,药璃曾经想借来戴,被她拒绝了。这镯子不仅是她身份的象征,更是用她的血养着的,里面存着一定的魔,万一漏出一丁半点儿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这次盛典,她也是要上台表演的。快成年的她身上,同时糅合了少女温婉的气质和婀娜的风姿,追求者也算是可以排成队了。
“ 药璃你这次要表演什么呀?”
“ 开什么玩笑,药璃这么好看肯定不需要表演的。”
“ 你才是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那么好看。”
药璃被哄得乐开了花儿,在余光瞥见远处忙着捣鼓毒药的蛊渗时又黯淡下去。
哪个女孩不享受被夸呢?如果喜欢的男孩子也喜欢自己的话……
轮到蛊渗的表演,台上竖立着一块白布。台外的蛊渗一手托着碗,一手伸出两指,指尖沾上碗里的毒,凭空向白布一抹。只见干净白布上,随着蛊渗的动作蔓延出渐变的花纹,直到画满整张白布,白布被小心撤下,刚才的花纹竟是纹丝不动地留在了空中。
“ 嗡嗡嗡——”
众人耳边传来密集的蚊虫声,吓出一阵阵女孩的尖叫。那些昆虫精准地扑向空中黑色的花纹,一阵短暂的停歇后又各自散去。腾空的花纹被啃断几处,塌下稳住以后,重新贴上白布,居然正好显出一张森林的地图。
林中原从没有过地图,在陌生的地形里遇到凶猛的野兽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可以算是世界里的第一张地图,虽然不能囊括全世界,但它完整地把会有人出没的地形都勾勒出来,是女孩的真心和汗水。
此后,这份地图会摆在公共场合,送给所有有需要的人。
沉默过后,掌声雷动,这掌声不仅是赞美蛊渗表演得多漂亮,更是在赞美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细心为他人做出的贡献。
世上总有一些无闻的人,为所有人出着自己的一份力。这份力无论大小,付出者都值得赞扬。哪怕他们的姓名不被记住,哪怕有些努力被视作理所当然,他们也是我们的支柱。
盛典结束以后,蛊渗心里有点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失落。她凝视着舞台,直到身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清了,耳边忽然响起枢鹫的声音:
“ 想看日落吗?”
蛊渗惊喜地转头,却见枢鹫像是打过架的样子,身上都是血淋淋的伤痕,触目惊心。枢鹫抬手,安抚地揉揉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带她攀上整个森林最高的地方。
坐在树上,蛊渗对上枢鹫复杂的神色,心下疑惑。枢鹫似是终于想起自己缺个解释,枢斟酌着开口:
“ 我最近查到点东西,可能要消失一段时间。你注意不要和别人走太近,保护好自己。”
“ 你提醒阿璃了吗?”
“ 她有自己的交际圈,我可能...不太方便。”
略犹豫,枢鹫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她现在可能不太喜欢你,和她保持点距离吧。”
蛊渗不高兴了:“ 为什么?”
枢鹫无奈地叹口气:“ 她现在喜欢的人喜欢的是你。”
蛊渗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懵懂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枢鹫看着她毫不知情的样子,不由笑道:
“ 也就你这个事业心重的姑娘还看不出来了。”
蛊渗微窘,赌气地将头转到另一边。其实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叫她说不出话。
天空渐渐变色,身后是逐渐攀升的深蓝,眼前是渐渐耀眼的金色。云彩染上晚霞,披上玫红的外衣,掺杂着几丝金色,又混夹着迷蒙的淡紫。渐强的深蓝一点点吞噬着光彩,拖着深邃的蓝黑色;金色的光芒逐渐黯淡,转变为最后一抹暗雅的枣红,消逝在茂密的绿树后。
“ 喜欢吗?”
“ 嗯。”
“ 有喜欢的人吗?”
原本沉浸在日落里的蛊渗觉得耳边“ 轰——”的炸开:“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枢鹫从日落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她,见她紧张到去抓树枝,揶揄道:
“ 我守大的小白菜,当然不能叫野猪拱走了。”
蛊渗其实还想发问,红唇微张,又似乎没有必要。两人下了树,枢鹫又顺手捉住她毒包上一晃一晃的带子。药璃曾形容这像是在牵小狗,只有蛊渗知道,这只是两个人的小习惯。小时候她在枢鹫眼皮子底下走丢,一个人蜷缩在半人高的石头缝里。在黑暗里,世界是那么广阔,大得她找不到父母,找不到家。但世界又是这么狭隘,小得她可能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石缝里。最后是枢鹫把她抱出来,告诉她以后都有他牵着。那以后枢鹫总是抓着蛊渗和药璃包上的丝带,这随意而自然的举动让谁都没有怀疑。
走到离蛊渗家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包带子上传来阻力。蛊渗回头,看枢鹫停在原地,沐浴在柔和的月光里,金色的眼睛像是能反光一样透亮:
“ 今晚我是来和你道别的,你一个人要乖啊。”
听闻,蛊渗不可抑制地低落起来,其实她隐约猜到了。
良久,快成年的姑娘沉默着回到家里。从窗口望去,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冬日盛典的热闹很快平息,盛典上的精彩也迅速被人遗忘在脑后。
成年的少女的身姿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更显妩媚。只是她周身萦绕着忧郁的气质,叫人难以靠近。蛊渗常常埋头工作,因为在没有工作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一双月光下的金眸。村里都说枢鹫是被派到村外守村了,但是蛊渗想到少年那一身不加处理的伤痕,总觉得另有隐情。
预感很快应验了,村里的人不断患上疾病。这种病把人的魔一点点泄露出去,使人虚弱得坐都坐不起身,终日卧病在床无药可救,绝望等待最后一丝魔被抽尽后,完全消失。而接触到患者的魔的人则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排斥反应,每日忍受凌迟之痛。两种不同的魔在身体里打架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而好不容易熬过这段魔与魔类似抢地盘的争斗后,不是面临异己被消灭,自身的魔和术被削弱,变成新的患者,就是自己的魔被消灭,直接消失。
又一日夜半,蛊渗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似乎在喊自己,蒙着水雾的眼睛在看到枝头的人影时睁大。窗外站着多年不见的枢鹫,如今的他看起来刚强硬朗,锐利的眼神不怒自威。衣服上的狼狈不仅没有削弱他的气质,反而增添了几分血气方刚。
安静中,两人先是一阵静默,都在观察彼此的变化。良久,枢鹫上前,短暂地抱了抱蛊渗,算是多年不见的问候:
“ 虽然很想和你叙叙旧,但我们村子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商量。”
每年在冬日盛典的时候,村长会趁机派出一批人去村外负责守护村子,表面上说他们抽不开身回来,其实是进行一场献祭。村外有一圈血红藏在草地里,是前辈们与野兽斗争后牺牲的痕迹。这血圈里含有魔,可以震慑野兽不进村,为期一年。
今年,枢鹫不知为何存活下来,但他也不可能莽撞地回来,毕竟他的存活破坏了献祭,村长必然不会放过他。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守在村外解决蠢蠢欲动想要进村的猛兽,并暗自探寻被村长隐瞒的真相。现在偷偷回来,是怀疑病情和献祭的破坏有关。
“ 献祭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从来没人问问我们的意愿!满心怀着守护村民的梦想,事实却是直接让我们去送死......不过今夜,我想把这些事情都烂在村子里。”
谈及自己,枢鹫想起昔日称兄道弟的伙伴们,激动地握紧拳头,一双金瞳被狠戾的阴霾罩着。蛊渗皱眉,心里凉了大半。和枢鹫一起去守村的男生们有不少她还记得名字,其中不乏看在枢鹫的份儿上,每次出任务都给她带制毒的材料的人。
下半夜,两人合谋,用蛊渗的毒,把所有村民都毒死在甜蜜的梦想。这样既不会惊动别的地方,下手也容易。毕竟全村人住的范围是有限的,而毒是可以扩散的。清点人数之后,蛊渗还有点轻飘飘的不真实感,像是用尽所有的勇气,再忍不住身体的颤抖,手脚发软。枢鹫接住她忽然前倾的身子,把受惊的少女背好,沉默着送她回家。蛊渗茫然地望月,整村的人,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人,都死在了自己手上。无辜的,不无辜的,鲜血沾满了双手:
“ 我算给你报仇了吗?”
枢鹫讶异:“ 你发现了?”
蛊渗低头转了几下腕上的黑镯子,她并不希望枢鹫是这个反应:“ 今夜月色很美。”
枢鹫抬头:“ 上次分别时候,月亮好像要更亮些。”
到了家,他把少女安顿在椅子上,坐在对面。拿出手里最后一瓶毒,两人好像回到了看落日的时候,他温和地笑:
“ 我记得这是我们仨小时候一起研制的吧,敬我们的年少无知。”
蛊渗默认,也拿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瓶毒。她给自己喝的毒额外添加了枢鹫的魔,理应会和她的魔产生排斥,导致毒药发挥效力。
少年少女举杯,一饮而尽。在这个无人之夜,没有人知道他们互相说了些什么。
反正他说出口的,她愿意听;他不愿说的,她都懂。
日出的金光撕裂了黑暗。粗壮的树干里,一男一女相对倒在桌上,像是宿醉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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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蛊渗最恨的是村长瞒着全村人杀人,而她因此为了复仇,也算是变成了杀人犯。
自杀以后蛊渗只被毒掉记忆,但是情感还在。情感在喝毒的同时接触了魔,融在魔里,魔又是人的一部分,所以是消不掉的。蛊渗的毒实质是对术的伤害,对她自己无效。虽然加上枢鹫的魔一起攻击蛊渗的术,枢鹫的魔也是有枢鹫的情感的。所以中和下来的结果是蛊渗在正文里看上去是病态的,身体虚弱行动力低,情感和记忆混乱。
枢鹫的状态不是活着,所以他复活了也不用处理伤口,脏兮兮地就出来见人。
聪明的蛊渗通过他对伤口的怠慢想到枢鹫可能并没有真正活过来,所以自愿出手屠村。
可怜我儿子要死两次(雾)
自家女儿落笔就不忍心虐了唉
其实本来蛊渗是要狠狠虐一波的,但是身为一个甜食主义者,捅刀子果然不适合我,第一章就当练笔吧。
今天查到:“ 月色真美”被当做表白是误传www希望自己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