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暮

　　风已经不再热得让人心烦，正午时分的蝉也不再鸣叫，那样频繁下的阵雨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夜晚楼下孩子玩闹的声音渐渐收敛，天气冷了起来。

　　直到返校那天苏木才意识到，夏天已经快随着暑假过去了。他望向窗外那快要凋零的景色，有些懊恼地挠挠头，后悔没有将这个色彩丰富的夏天好好地用画笔记录下来。

　　“在想什么？”思绪正飘着的时候，他听见叶晋宇问他。

　　苏木蓦然回过神来，笑了笑，匆匆将视线从窗外拉回。“这次的作业完成得不怎么认真，我的假期检测十有八.九会翻车。”

　　“你的不认真似乎并不能由大众的标准衡量。”叶晋宇挑了挑眉。

　　苏木笑笑，没有回答。他转过头，视线落回了窗外。

　　叶晋宇在一旁看了他良久，没有再次开口。
　　从小区到明海高中至少也要二十五分钟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苏木闲得无聊，掏掏书包顺手抽出一本高中英语单词大全，企图打发时间。

　　高二要背的单词相比高一时变多了些，难度也大了一点儿。虽说假期检测要考的单词多半都是在作业中出现过的，但背背新的增加一下词汇量总不会有坏处。

　　苏木在心里默念单词的读音。

　　靠发音记拼写，一个又一个的单词就能背得很快。背完了之后再自己来回自测两遍，用手依次把中英文挡上，要是能做到看着中文背出英文，看着英文想到中文，那就真的都背会了。

　　这样的方法一直对苏木很适用。

　　背起来几乎不存在压力，效率还很高。

　　可惜怎料他刚背了半页，一只手就把单词书抽走了。

　　苏木有些不满的抬头。

　　“晕车。想多学点儿到教室里也来得及。千万别跟我说你这是复习。考试前还看拓展单词，鬼才信你作业完成不认真。”

　　叶晋宇似笑非笑地合上了书，也不等他回答，就将单词本塞回了书包。

　　“知道了。果然怎么都骗不了你。我不看就是了。闭目养神。”

　　苏木被揭穿也没恼，拎过书包抱在怀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即将入秋，早上六点的阳光却依旧耀眼。

　　耀眼到就算是闭上双目，也依旧感觉得到那份属于剩夏的温暖明媚。

　　苏木睡觉向来很轻，质量也不好。白天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夜里有一点儿动静儿就醒。

　　可这天早上他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车停在明海高中门口时，还是叶晋宇把他叫醒的。

　　可能是阳光太暖和了吧。

　　苏木揉了揉眼睛想。

　　“小木刚醒，下车别着凉了啊。今天是不是有考试？中午记得去食堂吃饭，千万别买面包垫肚子。”临下车前夏灵回过头来，叮嘱道。

　　“谢谢夏阿姨，这次也麻烦您送我过来。今天考完试正好还再休三天，没什么事情的话晚上我把妈妈叫出来，跟您一起吃饭吧。”

　　苏木深知夏灵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关照与喜爱，虽然不是真正的家人，却处处帮忙、关怀备至，每次的感谢都不能少。

　　“客气什么啊，就凭叶晋宇那小子跟你一起长大，还有我和你妈那关系，我当然要把你当亲儿子养，”夏灵看出了他的心思，故作嗔怪地拍了拍苏木的肩膀，“吃饭什么的你就别操心了啊，我自己跟你妈说去，晚上来接你们，你只需要好好考试就行了哈。”

　　苏木明白再过客套毫无意义，于是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和叶晋宇进了校门。

　　返校日的校园里总是挤满了来为住宿孩子整理床铺的家长。

　　原本空旷的学校一下子挤满了人，一时间令人无法适应。

　　苏木拉了拉叶晋宇的袖子，示意他换个方向走：“正门人太多了，估计不挤一挤是进不去了，从东门走？”

　　“我得从正门去一趟教务处。今天姜主任打电话来，说是要安排我一些挺重要的事情。你要是真想去看一眼画室就从东门进吧，这时候那边儿应该也没人。时间肯定来得及，我就不陪你去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再到班级去找你。”

　　“嗯，好。”

　　苏木应了一声，他其实早就料到叶晋宇会被叫走。不用猜，绝对就是学生会和开学典礼的事。

　　东门到班级其实很绕远，但就像叶晋宇说的那样，苏木很想去看看画室。那条路是条经常没人走很安静的路，也是唯一经过明海高中的画室的路。

　　种种原因汇集在一起，这也成了苏木最喜欢的路。

　　苏木非常喜欢画画。他喜欢用画笔将世界的美丽呈现在纸上，看颜色在画笔下跃动。
　　他也享受画画的过程，色彩的交融和碰撞，总会孕育出别样的惊喜。

　　画室并不大，去画画的却一直都不少。哪怕是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并不互相熟识，但只要都喜欢画画，就绝对不会没话题可聊。

　　艺术啊，就是这样有趣的东西。

　　各画各的时候互不打扰，谁也不搭理谁，可只要一到休息时间，气氛瞬间就能活跃起来。

　　一群人里面也都没有讨人嫌的，至今大家都相处得很融洽。

　　苏木转了转门把手，不出所料的上了锁。返校大家事儿都多，画室应该还没来得及开。

　　看来他只能在放学后去管理那里取钥匙了。

　　既然画室锁着，苏木也没做过多的停留，毕竟早上时间紧，考完试放学后再来也不迟。他看了一眼手表，匆匆回到了教室，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说是准备，其实就是随便看看，再过一遍之前的错题而已。假期检测并不难，仅仅是根据假期作业出的几份摸底卷子罢了。

　　只要认真完成了所有作业，也参加了假期的集体补习，正常发挥的话，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至于苏木在车上被揭穿的那些，纯属为了转移话题瞎扯的，叶晋宇说得一点儿没错，他作业完成得好着呢，假期检测不存在什么翻车的可能。

　　教室里闹哄哄的，学生们虽然只有几天不见，却依旧有许多话题可以分享给对方。女生们偶尔过来搭话，苏木也会温柔的笑笑，和她们聊上几句。他看起来似乎特别友好随和，对女生们说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课本。

　　他暂时还不想对女生有兴趣。

　　现在的他，只能一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苏木所在的班级并非年级的顶级尖子班，却也不差。

　　可他从未因此而不自律或是掉以轻心，相反经常约束着自己，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明海高中的年级班型分为A、B、C、D四个重点班和十个平行班。A到D由学习成绩依次排列，平行班则不分成绩好坏，随机排列。

　　叶晋宇在A班，苏木在B班。

　　B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刘姝月，是整个年组公认的最严厉教师，没有之一。

　　就连教务处的姜主任都给出了“学生们的魔鬼、教育上的秀儿”这般高的评价，可想而知是有多么可怕。

　　她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刚刚谈笑风生的学生们便瞬间不约而同地集体噤声。

　　刘姝月拿着密封的卷子走上讲台，明明将近35岁的人了，走路依旧带风，气场丝毫不减。

　　“考试前先把假期作业交了吧。”

　　此话一出，班级里唏嘘一片。

　　这样的话对于学生总是致命的。

　　“安静。”

　　“看样子你们很心虚？我丑话说在前头，没写完的或是觉得自己完成得有漏洞的，最好乖乖承认，自己主动站起来到外面去补，考试前不补完那就放学留下接着补。那些侥幸以为我发现不了就不承认的，没被揭穿万事大吉，被我抓到了作业直接翻三倍，这个暑假仅有的连集体补习都没有的三天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正式开学前不全写完，就别想再来学校了。所以我劝你们呢，都诚实点。”

　　B班毕竟算是重点班，学生们都陆陆续续都上交了作业。最终也就仅有两人未完成，要被留到放学。

　　发卷子前，刘姝月凌厉的眼神一扫整个班级：“这次的考试认真答。别的科目我暂且不谈，但是英语单词错一个罚抄一千遍。掌握不好基础的学生还是不要在我这里学外语了，滚回家把单词背好了再学语法。”

　　那个“一个一千遍”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千遍？抄一百遍都嫌累，再抄一千遍单词这手还能要吗？

　　一时间班级里又是怨声载道。

　　“老师球球放过我们！就三天能放松一下，一千遍这这这就相当于让我去死啊啊！”

　　“不是，出大问题！这才刚开学吧？我怎么感觉已经期末了呢？”

　　“单词一共考五十个，全对绝对不是我能想的。我选择放弃挣扎安详死去。”

　　……

　　下边的人抱怨连连，刘姝月没说什么，可那一记记眼刀飞过去，学生们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没得商量了，纷纷闭上了嘴。

　　于是，即便是上午理综卷子一张接着一张，题量巨大，B班的学生们午休时也再没人敢趴着桌子睡觉了，人人都拿英语书在背，顺便祷个告，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不要在单词题上扑街。

　　“一课就将近一百个单词，六课的单词随机考还一个都不能错，这是要逼死我！那单词我看一个忘一个，怎么可能记得住！一千遍我命真的就没了！”

　　午饭时林越拿着英语教材对着苏木哭诉，情绪已在崩溃边缘。

　　“你把发音记住，就没那么难背了。而且只是假期检测，题不会出太难的，至少单词题不会。”苏木忍不住安慰。

　　“你的简单能跟我一样儿吗！我要是跟你似的年级前五我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林越翻了个白眼儿，又突然正色，“不过我早就想问了，你之前分班那时候就该到A班去了，为什么还在B班留着？A班有人和你关系不好？”

　　林越突然正经看他，苏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仅愣了半晌，便笑着开口道：“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舍得去别的班啊。”

　　林越惊恐地看他：“别这样别这样！我鸡皮疙瘩起一身！你要是有什么不好透露的就干脆别说了！千万不要这样对我啊！”

　　他自顾自的哆嗦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似的，兴奋起来：“D班班花杨韵允喜欢你，你知道不？”

　　苏木正喝着水，听到这话差点呛到：“怎么又谈到D班班花去了？杨韵允对我应该没什么兴趣。”

　　林越一本正经地又说：“我听D班女生说今天她要对你表白。”

　　“我跟她不熟，她又怎么会想要对我表白？我并不喜欢她，别再八卦了。快复习吧，一会儿背不完了。”苏木看林越还想再说下去，只好指了指课本。

　　林越没趣地叹气，继续和单词做斗争。

　　苏木对女生们爱讨论的花边新闻没什么兴趣，即便主角是自己。他微微垂眸，思绪飘到了高一的分班考试。他确实考上了A班，也确实没有去。但这既不是因为林越，也不是因为A班的同学。

　　只是他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下午的最后一科是英语。

　　苏木答完试卷的最后一题，挽起袖子看了看表，发现离考试结束竟还差将近二十分钟。他放下笔，向窗外望去。

　　已是黄昏。

　　光线的色调不再如正午般刺眼，变得柔和起来。橙色、黄色、红色各种暖色混杂在一起，交相辉映。不是各色分明，也不是一片混乱，而是恰到好处的、分外美丽的融合。
　　苏木扶着下巴，只盼望考试快点结束，到画室还能赶上那残余剩夏黄昏的碎片，将那无比迷人的景色画下，永久定格在纸上。

　　似是着了迷，他不舍得漏过一个细节，贪婪而细腻地感受着夕阳的美丽带来的幸福与满足。

　　暮色果然是最美的啊。

　　#####

　　宋羽到达明海高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在贵族学校上学不满意，他爸非要他来这个什么明海高中。

　　那天晚上宋羽刚放学回到家，就见经常在外出差的父亲坐在沙发里等他，说是要和他谈谈。

　　这把宋羽吓了个半死。

　　要知道，宋知鸣是个对儿子要求很高的父亲，从小就是。身为儿子的宋羽，童年时没少被父亲的规则约束。他没怕过什么人，他父亲绝对算一个。

　　宋知鸣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宋羽过去他身边坐。

　　“就简单聊聊，你不用紧张。坐吧。”

　　他爸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宋羽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好哆哆嗦嗦的坐过去。

　　宋知鸣望着身旁的儿子，开门见山：“这次我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你和音音转学。这个你妈妈也跟你说过了吧。”

　　“说是说过了，但是……爸，我其实不太想转学。毕竟我兄弟还在这边，你说我也舍不得啊。”

　　宋羽只能对他爸笑，笑得脸酸。

　　“你兄弟？张家那小子张子谚？这个好办，只是转学而已，又不是让你跟他断了联系，这个你不用担心。”

　　“爸我能问句为什么吗？记忆里我既也没谈恋爱，也没拉帮结派啊，您怎么就突然想让我转学？”

　　宋羽苦着一张脸，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啊！难道是音音那丫头背着我偷偷恋爱然后被您发现了！”

　　“别胡闹。你现在那所学校的教育和风气并不令我满意，一群富二代官二代纨绔至极。这也是深思熟虑决定好的事情。明天上午我就会为你办转学手续到明海高中，下午你就去报道。不用担心手续不好办的问题，我跟那儿的校长关系还不错。音音旅游回来后我也会安排她转过去。”

　　宋羽没吱声。

　　“宋羽，你高二了，也快要上大学了，就不能再像个少爷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在那样的学校学习，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未来。云致集团早晚要轮到你来接手，你要知道这一点。我真的不希望等我老的时候，你毫无长进。云海高中的师资很棒，不要浪费我的一番苦心。”

　　“做个平常人，看看平常人是怎么生活的，你才会进步，才会努力。我先安排你到B班去，免得被人说是关系户。你就靠自己的能力考到A班去吧。高二高三在那里历练历练，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我才会考虑让你进公司。”

　　“你也知道，你妈妈也一直希望你从商，再接手我的事业，不是吗？”

　　宋羽垂着头沉默地听着父亲的话，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

　　父子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宋羽蓦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灿烂得不真实的笑容。

　　他说：“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啊。我妈从来都很尊重我的想法啊，喜好啊什么的，我没听说过她跟您一起支持我从商的呀。学我会转的，成绩什么的也不用您担心，您的安排我都会保证遵从的。”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接着，再不给父亲开口的机会，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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