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闲

　　季英是望江城里一位很出名的纨绔子弟。

　　望江位处江国咽喉，往来商路汇集于此，商铺林立，买卖兴盛，江国近半数的豪绅皆出自望江城，而望江首富，便是位于城东默巷的季家。只是，季老太爷虽然挣下偌大的家业，但膝下只得一个女儿，而季小姐嫁人之后，又只生下了季英一个儿子。因此，季老太爷便分外疼爱这个外孙，万贯家财由他挥霍。

　　有钱至此，季英的相貌又生得不坏，渐渐地，声名也就传了出去。

　　原本依着季英的家世，他合该高枕无忧，游戏一生的，但他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此时的陈朝已经连着出了两个昏君，又有奸相弄权，本是富余的年景，愣是被祸害成百年基业岌岌可危的局势。四方农民揭竿而起，王朝内乱不断。

　　又一支颇有势力名望的岭南军势如破竹，剑指北地，而观其行军路线，是必要路过望江的，一时之间，城内人心惶惶。不少乡绅富豪，都已商量着要避至安全之处。

　　季老太爷同季英提起这事的时候，季英正从外面回来。望江城内正是夏末，花草盛了一季，仍是颜色艳艳，沾在季英的锦绣衣裳上，越衬得他少年风流。

　　“这事么……外公理应去莲山别业避上一避。”季英笑了笑，“我便不随外公走了，这望江城内我还没有玩够，想再多待几日。”

　　季向南拄着拐杖，沉沉地叹了口气。

　　季英这么说，便也这么做。直到乱军打到望江城外的时候，季英还在倚翠楼里听琴。楼里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觉着没必要去避难的。但现下里如此行事，也不免多谈论谈论这些事情，纵是雅间隔音，也挡不住外面几近沸腾的人声。

　　寄松乍一听闻，琴音乱了一下，季英却没什么所谓，仍旧懒散地倚在案旁，织锦的衣袖垂落而下，露出他半截手腕，他闲闲地说：“左右一时半会打不进来，你继续弹，别停。”

　　七日后，乱军攻破了城门。彼时城中大户能迁的，都迁走避难了。但倚翠楼里，仍是红烛高照，灯火不歇。倚翠楼里的人本就是无根之人，一生都得困在这金玉牢笼里，走也走不掉。更何况，他们做的皮肉生意，管是谁打进了城，这生意都能做。

　　旁人是这么宽慰自己的，寄松也是这么宽慰自己的，只是——

　　寄松抬眼看了看在高床软枕间合着眼的季英，眉间微微蹙起。

　　季英恰好此时醒来，见寄松看他，便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寄松顿了顿，斟酌了一番才道，“季公子怎么没走。”

　　季英刚睡醒，倚在塌上不愿意动，只朝着放在矮几上的茶盏伸了伸手。寄松会意，给他新沏了一壶茶，然后递到他手上。季英喝过一口茶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怎么说呢……反正这叛军一路打到望江，也没听到什么不好的风评，大抵也能算是军纪严明。再说，我一个纨绔子弟……”

　　季英笑了笑，后半截的话，隐在了从茶盏里冒出的氤氲的热气中。

　　季英说的倒也不错。乱军进城之后军纪严明，并不曾扰民，只是在望江驻扎了下来，补充军备。寄松调着琴音，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季英说着乱军进城之后的那些事情。

　　季英睡眼惺忪，支着头想了半天，问道：“他们首领叫什么来着？”

　　“司诚。”寄松回道，“不过领着军队进望江的叫做裴易。”

　　“裴易？”季英挑了挑眉。

　　寄松勾着琴弦的手紧了紧，以为季英要说些什么。可季英只是晃了晃杯中的酒，像是连他弹错了音也没有注意到，只是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

　　结果第二日，裴易就自己找上了门。

　　他是白天来的倚翠楼，楼里的人大多都还没有起身。秦妈妈看着裴易的样子，有些拿不准这人是来寻欢的，还是来踢场子的。

　　裴易倒是没怎么理会她，只是锁着眉在大堂里面坐下，而后扔下一个钱袋。那钱袋砸在桌子上沉闷地一声响，秦妈妈瞬间心里乐开了花，忙不迭地问裴易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裴易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把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叫出来。”

　　秦妈妈欢天喜地地应了，跑去后院叫人。

　　楼里的人一开始都不太乐意，后来听说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顿时来了精神，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

　　这么一来，就费了很多时间。裴易等得壶里的茶都换过了两遭，倚翠楼的人才来全了。

　　裴易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眼底的神色却是冷的，秦妈妈在旁边察言观色，到最后一个人时，见裴易还是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都不合公子心意？”

　　裴易没回她的话，只是问道：“这是你们全部的人了？”

　　“那倒不是……”秦妈妈的脸色有些为难，“只是寄松他是被季公子长包的，不能——”

　　“我要见他。”裴易打断了她的话。

　　秦妈妈暗地里叫苦，面露难色。裴易却不管这些，只又说了两个字，“带路。”

　　秦妈妈没辙，只得领了裴易往后院行去。等到了寄松的房间前的时候，秦妈妈极轻地敲了一下门，便不再动了。很快门就被打开了，寄松轻轻合上门，眼底有些不悦，“季公子刚刚睡下。”

　　秦妈妈赔笑，“新来了位客人想见见你。”

　　“季公子说过，我不——”寄松皱着眉顺着秦妈妈的视线看过去，剩下的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裴易的神色有些松动，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寄松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走。秦妈妈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易已经追着寄松走出很远了。

　　“哎哟，”秦妈妈讶道，“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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