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

　　“溪溪，东西都带齐了吗？”
　　尤溪拉着行李箱，正准备出门往机场赶，“带齐了带齐了。”

　　“妈，我走了啊。放心，落地以后陆以森会来接我的。”
　　“成天‘陆以森’地叫，也就以森惯的你。”江纯不忘数落尤溪。

　　尤溪嬉皮笑脸的，“他又不介意。”
　　推开门，“真不说了，我走了啊。妈妈再见。”

　　*

　　飞机在苏黎世国际机场落地。
　　出了航站楼，尤溪一眼就看见陆以森。

　　不得不说，年岁越长，眼前的人越来越有魅力。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带着沉稳，又还有些少年气。

　　虽然会视频，但是远不及，这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尤溪笑着朝陆以森走去。

　　“我来啦。”

　　*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六年前。

　　*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出分第三天。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窗外天气晴朗，阳光耀眼。
　　与此时尤溪的家中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尤溪高考失利，分数仅仅比一类本科线高两分，对比从前模拟考的分数，至少差了接近六十分。

　　但是面对这样的分数，尤溪并没有太多意外。

　　大概是太紧张，平日还算准时的例假，谁知提前了一个星期，恰巧在考试第一天。

　　尤溪的身体从小算不上好，所以整整痛了一天，生理加心理，双重疼痛。直到第二天，人还是不太舒服。

　　自然而然，成绩不好看。

　　尤溪知道自己考不好了，只是没想到会差成这样。
　　所以复读这个想法很快就浮现在尤溪的脑海里，并且告知父母。

　　出完成绩当天，还在想着如何安慰女儿的尤父尤母，陡然听到尤溪决定复读的决定，不啻于一个丢入水中的惊雷，激起浪千层来。

　　尤父明确地表明，不赞同女儿这个决定。

　　尤智坤是农村出来的人，十六七岁就外出打工，积攒了资金便开始做生意，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

　　经商这件事情，收入不稳定。尤智坤记得自己刚开始开店时，入不敷出。等到慢慢地，状况才好些。

　　没有办法保证有稳定的收入，谁知哪天就倒闭、破产。所以尤智坤对于儿女的期待，就是希望他们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

　　在尤溪高考前，尤智坤就去打听过填报志愿的事情。给了尤溪好几个选择，从医、师范，都可以。
　　只要是将来可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的工作，自己都不反对。

　　本以为女儿成绩稳定，选择余地很大。
　　奈何失利。

　　但是尤智坤也第一时间去找了相熟的人。

　　不论是学医还是读师范，都可以选择定向招生，尤溪的成绩还是足够的。只是毕业以后需要先去农村，过几年再调回来。

　　尤智坤自认为已经给尤溪提供了很好的方案，谁成想到，女儿哪个都不选，直接选择推翻棋盘，重新来过。

　　父女俩不欢而散，大吵了一架。

　　“尤溪，我告诉你，复读你就别想了，老老实实选择定向招生。都是为你好，现在你不理解，将来少不了感谢我！”

　　“凭什么！我又不是笨，又不是不会做。我只是想得到我本来应得的，想去好的大学，为什么不可以！又不是只有当老师、当医生才有好出路！”

　　“什么应得的，你自己考不好能怪谁！你才多大，能有什么想法，不要将来后悔来不及！”

　　吵完架以后，结果就是尤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绝食来抗议。

　　江纯在父女俩之间斡旋，效果也是不尽人意，饭菜端到门口，尤溪也不吃。

　　尤智坤见着，又是气上心头，一丢筷子，“她爱吃不吃，饿死算了！生个女儿专门来气老子。”

　　连续两天没有吃饭，得亏尤溪喜欢捣鼓花茶，房间里有一个玻璃电煮茶壶，至少可以喝水充饥。

　　尤溪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两个弟弟也会时不时地在房门外敲门，喊着“姐姐、姐姐”，尤溪一概不理，誓要同尤智坤抗争到底。

　　客厅里。
　　“妈妈，姐姐为什么一直在房间里呀？我想姐姐陪我玩。”尤照连续三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姐姐，姐姐也一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任凭自己如何呼喊。

　　脑袋被拍了一下，“你这个笨蛋！姐姐跟爸爸吵架了。”尤照的双胞胎哥哥尤煦忍不住动手。

　　“可是以前，姐姐不是也会跟爸爸吵架吗？那时候她都会理我，为什么现在不理我了。”

　　尤煦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皱眉摇头，“因为你太吵了。”

　　江纯轻轻打了一下尤煦，抱起尤照，轻声说：“阿照乖，姐姐在房间里有事情，过几天就出来了。”
　　又拉起尤煦，“让哥哥陪你玩。”

　　因为房间里太过安静，即便房间隔音好，尤溪还是可以听见外面尤照和尤煦的声音。

　　尤溪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被子里，也不觉得被子里闷，想了很多。

　　以前尤智坤对自己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的。虽然后来有了弟弟，江纯有时会无意识地偏心弟弟，让尤溪有些难过。但是尤智坤一直是对自己最好的。

　　尤溪乱买东西被江纯说教时，他会转移江纯的怒火，打着哈哈。

　　然后私底下偷偷给尤溪转钱，摸摸尤溪的头，笑说：“只要是我们溪溪喜欢的东西，就只管买。放心，爸爸有钱。”

　　尤智坤和江纯文化程度都不高，作为家中的“高知分子”，对于尤溪提出的一些建议，他们都会听取。

　　有时父女俩也会吵架，虽然尤智坤脾气暴躁，尤溪也见过他火冒三丈的样子，但都不是对尤溪，而且最后几乎都是尤智坤来哄尤溪的。

　　长此以往，也养出了尤溪面对尤智坤，格外骄纵任性的模样。

　　这一次应该是父女俩吵得最凶的一次。

　　想着想着，尤溪眼角沁出了水光。自己只是想复读而已啊，为什么爸爸就是不同意呢。

　　在床头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是一片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尤溪伸手拿过手机。

　　[溪溪，你爸爸还是不同意吗？] 是潘祎然的消息。

　　作为尤溪最好的朋友，她自然知道尤溪决定复读的事情，也知道父女俩正因为这件事情而闹得不可开交。

　　抹掉眼角的泪，尤溪在手机上接连敲下几句。
　　[反正我就是要跟他抗争到底了。]
　　[我都不懂，他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复读。]
　　[我都要怀疑我不是亲生的了。]

　　潘祎然也接连回复。
　　[……]
　　[抛开这件事情，你爸对你真的没的说。要这样你还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那我更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了。]
　　[好好跟你爸爸讲讲，叔叔不是一向只要你说得有道理，他都会听的吗？]
　　[是不是你没有好好跟他说？]

　　潘祎然知道好姐妹的性格，面对外人有礼有节、温婉大方，面对熟悉的人，尤溪撒起泼来自己都恨不得给她一棒槌。

　　尤溪不忿，[我当然和他好好说过了。]
　　发完消息就把手机丢到一边，不理会潘祎然。
　　连好朋友都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

　　潘祎然实在是冤枉。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也坐不住，就往尤溪家跑。

　　以前两家是邻居，串门是经常的事情。
　　只是后来尤溪搬家了，两家距离远了不少，潘祎然就不常去了。

　　门外门铃响起，江纯去开门。
　　“阿姨，我找溪溪。”

　　江纯侧身，“是祎然啊，快进来。”
　　江纯也是看着潘祎然从小长大的，自然清楚她的为人。

　　丈夫和女儿的关系降到冰点，自己也做了很多，没有什么效果。女儿的好朋友，或许可以劝说尤溪。

　　“过来累了吧，阿姨给你弄点水果吃。”
　　“谢谢阿姨。”潘祎然也不客气，“我先去溪溪房间。”

　　熟门熟路地到尤溪房门口，敲了敲门。
　　“溪溪。”

　　房间里传来声音，“不要烦我！”
　　“是我，潘祎然。”

　　房门里安静了。
　　过了一会，潘祎然听到脚步声。

　　尤溪转动锁扣，按下门把手，开了一条缝。又趿着拖鞋，转身，窝进被子，严严实实地包住自己，动作一气呵成。

　　潘祎然赶紧进门，没有落锁。

　　在尤溪床边坐下，轻拍被子里的尤溪，“溪溪。”

　　尤溪没好气的声音传出，“干嘛！”
　　“你先出来。”
　　尤溪没有动静，潘祎然也不着急。

　　作为好朋友，潘祎然自然能够理解尤溪的想法。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肯定是想重来的，何况原本尤溪可以不是这个结局，更加意难平。

　　好朋友在一旁，尤溪无法无动于衷，突然掀开被子，拍拍床沿，潘祎然意会，也钻进被子。

　　“溪溪。”
　　“恩。”
　　“你想过你爸爸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复读吗？”

　　*

　　潘祎然婉拒了江纯的留饭。
　　离开以后，江纯走进尤溪的房间。

　　“溪溪。”
　　尤溪背对江纯，没有转身。

　　“你爸爸不愿意让你复读，也是不想你那么辛苦。你想想，你高中三年，那么认真努力，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他是不想你再过一次这样的日子，爸爸妈妈都很心疼。定向招生吧，虽然前期辛苦一点，可是以后可以有一个保障对不对？爸爸妈妈就希望我们溪溪可以顺顺利利的，能不吃苦就不吃苦。以后人生的路可以走得平坦一点。”

　　尤溪明白尤智坤是为自己好，可就是不甘心，嗡声说：“可是我如果复读，我不信我还会失利一次。人生路照样可以走得平坦。”

　　江纯轻叹一口气，拍拍尤溪，“你再好好想想，妈妈先去做饭。”说完起身，离开房间，给尤溪带上了房门。

　　晚上尤溪照样没有出房门，是江纯端到房间里的，只是这次尤溪没有抗拒，乖乖吃了饭。

　　尤溪到底是软了性子。
　　第二天一早，准备和尤智坤好好谈谈。

　　父女俩最后都各退一步。
　　尤溪克制自己的脾气，跟尤智坤好言好语地解释，尤智坤也好好听女儿说话。

　　“爸，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再辛苦一年。可是我真的很想复读，真的很想。我想将来有更好的发展，首先要有敲门砖吧。您也看了那么多新闻，很多公司招聘是不是只要985、211名校的，其他学校，甚至于简历都不看。”

　　“去什么公司？我就希望你有份稳定的工作，将来当了老师、医生，考个公务员也行。要什么高学历。”

　　尤溪辩驳，“那老师、医生，不也是学历越高，将来可以选择的地方越多吗？医生我不清楚，但是老师，我们高中的老师，哪个不是好学校出来的，还起码得是名校研究生。”

　　最后尤智坤退让，答应尤溪，让她复读。
　　面对这样的结果，尤溪喜不自胜。

　　“爸，谢谢你。”尤溪有点不好意思，稍微别过了头。

　　尤智坤楞一下，无他，只是第一次听见尤溪这么正式地道谢，估摸着，复读这个决定不是尤溪心血来潮的。

　　“父女俩讲什么谢不谢的。”尤智坤摸了摸尤溪的脑袋。

　　尤溪歪了一下头，“爸你别摸我头，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头发要被摸油的。”

　　尤智坤笑笑，“你这孩子。”
　　尤溪也露出近期以来第一个笑容。

　　“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儿，爸爸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真的坚持复读，爸爸也支持你。只是，咱们事先说好，不能总是熬夜糟蹋身体，你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

　　高中三年，尤溪都是走读，所以尤智坤能看见尤溪的用功程度。高三一年，江纯甚至在尤溪的请求下，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照顾尤溪。

　　就为了减少在路上的时间浪费，那时候，尤溪房间的灯光总是亮到半夜两点。

　　尤溪算不上十分地天资卓越。只是有几分聪明，加上足够用功，才一直保持住良好的成绩。

　　所以当尤溪失利时，就有一些刺耳的声音。

　　不外乎是讽刺尤溪，平时再努力有什么用，不够聪明还不是考得不怎么样。
　　尤溪也有想要争一口气的心思。

　　*

　　晚上给潘祎然报告喜讯。
　　[我爸同意了。]

　　很快收到回信。
　　[恭喜啊姐妹。那我在随城等你了。]

　　两姐妹很早就约定好，要一起在随城上大学。
　　潘祎然成绩不差，早早就决定要填报随城医科大学。

　　按照往年分数线，她的分数足够。
　　尤溪也希望自己可以得偿所愿。

　　晚上睡觉前，尤溪拉开封尘多天的落地窗窗帘，月光透进来，落满一地的清辉流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