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钱一天的保安和冤大头阔少

　　君璇衡第一次去钟离影业的片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个男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身形挺拔而健康，干净利落的碎发，穿着简单没有装饰的黑T，独自坐在片场门口的台阶上，捧着一盒盒饭，周围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摄影器材，忙碌的人群们在他面前进进出出。
　　准确地说，君璇衡是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饭。
　　因为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君璇衡回头问助理夜渊：“他吃的是什么呀？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个透明的塑料盒子，仅有白绿相间的米饭，别说荤腥，连素菜也不过几点零星的葱花和青菜。这种菜饭肯定谈不上好吃，最多也就有些食盐的咸味。
　　夜刑渊瞟了一眼，回道：“这一带片场的盒装菜饭，两块钱一盒。先不管这个了，少爷，这边请。”
　　君璇衡有些惊讶：“啊？这世上居然还有个位数价格的食物？哇什么味道呀，哎我一定要尝尝……”
　　夜刑渊有些无奈：“行，晚点去试。钟离老板还在等您呢，我们先进去吧。”

　　君璇衡是第一次见钟离子息。
　　君璇衡的家族是各国金融界举足轻重的商业巨鳄，他含着金钥匙出生，继承了天价遗产，奈何本人对资本运作一窍不通，要不是他运气好有个远房表哥君无望帮他打理公司，这世界TOP1的基业就要全砸在他手里。
　　君璇衡有天突发奇想想搞影视，第一年被骗了四千两百万，第二年被骗了九千七百万，在业界沦为笑柄，第三年掌权的君无望看不下去了，让他找个靠谱的成熟影视公司合作一下，介绍的就是钟离影业的二股东钟离子息。
　　钟离子息是个纯粹的商业片制作人，什么赚钱拍什么，他的片子在各种文青热爱的影评平台上的评分都很低，可各个都赚得盆满钵满，是典型的叫座不较好。
　　而与他相反的是他哥哥钟离子虚，呼声却很高，走得是和他弟弟完全相反的路线，是业内知名的——艺术流色情片导演。
　　当然，这是无关的题外话。

　　三天之前，钟离家的二少爷钟离子息看完君璇衡的资料，在心中对君璇衡简短地评判了一个定论：玩票性质的纨绔子弟，盲目无能，人傻钱多。
　　跟这种人会谈纯属浪费时间，但君无望是他的重要资方，于是他还是挤出了宝贵的时间接见——话虽如此，也仅仅是拍戏休息的空隙，一个午休的时间罢了。毕竟钟离子息和君璇衡这种游手好闲的富N代不同，他要一个人养活全公司，还要养活他那个光砸钱不回本的走艺术流色情片导演哥哥，实在是很忙很辛苦的。

　　双方刚刚见了面坐下，君璇衡开门见山地道：“我想收购钟离影业。”
　　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除了钟离子息。连君璇衡的助理夜刑渊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惊了，一个四处碰壁、一窍不通的冤大头新人，张口就要收购业内最大的商业片制作公司。
　　钟离子息镇静而礼貌地维持着笑意，心里轻飘飘地想：果然极品傻逼。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有答复我会让夜君联系您。”钟离子息平稳地回道。
　　他一秒钟就做出了判断，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压根不懂什么是合作，别说谈判的技巧，怕是连常识都没有。早听说君氏财团的当家是个傻帽，钟离子息原本还持怀疑态度，此刻才知名副其实，干脆打发走算了。
　　钟离子息的态度滴水不漏，君璇衡真当他放在心上，觉得自己谈完了合作，愉快地和他握了握手，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君璇衡出门的时候，那个黑色短发的年轻男人还在原地。他那盒廉价盒饭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盒子还留在旁边，整整齐齐地收好，新得仿佛没被用过。

　　由于钟离子息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君璇衡左等右等没有进展，偶尔也去钟离子息拍戏的片场问过近况。他并非每次都能见到钟离影业的二少爷，往往在门外候上半天，得到“正在考虑，马上就好”的答复后无功而返。
　　此时的君璇衡还不知道，他在这一带附近的片场传言中，已经并列为“钟离影业两大憨憨”之一了。

　　君璇衡在拍片场等消息的时候，每次都能看到那个黑色短发的男人，他总是笔挺且目不转睛地站在那里，风雨无阻。
　　“应该是个保安吧……”君璇衡这么判断。
　　君璇衡赶上他吃饭的话，总会忍不住多看一会儿。有时候两人目光相接，君璇衡会主动笑一笑对他挥手打招呼，但对面从来没有反应。

　　一日君璇衡照例来问收购业务的进度，夜刑渊进去通报，他就站在门口等。
　　那个似乎是保安的家伙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在旁边吃廉价盒饭，君璇衡蹭过去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对面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价不菲的高定西装和手表判断他应该是公司里某个大老板，老老实实地报上自己姓名：“夜谭。”
　　君璇衡又问：“哎你在吃什么呀？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能尝尝吗？”
　　夜谭迟疑地顿了顿，这是在开玩笑吗？可旁边这个小少爷看起来一脸认真。
　　君璇衡又好声好气地商量道：“我就吃一小口！下次请你吃饭，作为补偿，可以吗？”
　　夜谭只好点点头，君璇衡从他手里接过还挂着不少倒刺的一次性筷子，扒了一小撮米饭塞进嘴里，仔细地品味了一番：噫，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
　　“哎没味道啊，我再吃一口哈……”君璇衡刚把筷子插进去，突然一股大力拽着他衣领将他扯远，身后夜刑渊哀嚎道：“天啊我的祖宗哟你在乱吃什么啊？？！！”
　　“哎……”君璇衡还没说什么，夜刑渊掐着他嘴巴猛拍他的后背，“吐出来！快吐出来！！”
　　君璇衡被拍得断断续续地，勉强回话说：“我已经咽下去了——”
　　“我服了你怎么什么都敢吃啊！这不干不净的路边摊，万一有病原体染上病怎么办啊！！”夜刑渊着急地拽着他手腕将他拖走，一边拨通电话，“不行，我马上安排私人医生做一套全面检查——”
　　“啊啊？！啊你别、哎哎——别拽我——”
　　那双一次性木筷被打落在地，君璇衡回头想和他致歉，正看到夜谭弯腰从地上捡起来沾满米粒和灰尘的筷子，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想了一会儿，将筷子在衣角蹭了蹭，继续吃完了剩下的盒饭。

　　夜刑渊不由分说按着君璇衡做完全套检查，从拍片室出来，君璇衡气鼓鼓地指责他小题大做。
　　夜刑渊也是气急败坏：“我的祖宗，售价两块钱的盒饭，这还是盈利的，你自己想想，这得多脏？？那是蟑螂拌饭你知道吗！是你能吃的吗？？”
　　君璇衡听得毛骨悚然：“你……你不要用这种说辞好不好……太吓人了……我看夜谭每天都吃，也没生病呀……”
　　夜刑渊怒道：“那家伙能能一件短袖从夏天站到冬天，你进空调房不加外套都要发高烧，你能跟人家比？？”
　　“咳、哎，知道了。”君璇衡败下阵来。

　　翌日君璇衡又去了钟离影业的片场，一眼就看到夜谭仍在。
　　他冲上去塞给夜谭一个小盒子，歉然道：“昨天不好意思啦，害你没吃成饭，这是送你的赔礼。”
　　夜谭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安静躺着一双玉白色的象牙镶金的筷子。
　　君璇衡：“下次如果筷子不小心掉了，你可以用这双备用啦！”
　　夜谭：“……”
　　他望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小少爷，脸色有点复杂。
　　夜谭看起来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君璇衡小心问道：“你不喜欢吗？”
　　“不是……”夜谭大概猜到这里这盒子价值不菲，“我不知道……我没收过礼物……”
　　“你肯收下，就算是原谅我啦。”君璇衡今天来得很早，还远远没到饭点，便又问，“你今天午饭有约了吗？”
　　夜谭摇了摇头。
　　君璇衡：“那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昨天约好了的。宜山路有一家我很喜欢的中餐，你看可不可以呀？”
　　夜谭：“不行，我还在上班，不能离开岗位。”
　　君璇衡：“喔，那你几点下班呀？”
　　夜谭：“没有固定时间，直到当天拍摄结束为止。”
　　“好的，知道啦，那你下班我来接你。”君璇衡订好了约，高高兴兴回去了。

　　回到车上，君璇衡叹道：“保安好辛苦呀，不知道他几点才能来吃饭呀。”
　　夜刑渊把后视镜调出半张君璇衡的脑袋，扣好安全带踩下油门：“我查过了，他不是保安。”
　　君璇衡：“哎？不是吗？”
　　虽然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什么对这个穷小子产生了兴趣，夜刑渊出于本职工作的责任心还是调查过了夜谭的背景，回复道：“夜谭是钟离子息旗下的一个签约艺人，签的是地地道道的霸王条款，独家卖身，还是永久。”
　　君璇衡：“啊？”
　　夜刑渊详细地解释道：“这家伙合同里写的底薪是一天十块钱，绩效按照参演次数另算。合同签的是身份证，不允许在其他公司出镜，也不许有兼职，要保证每天在片场随叫随到，有效期是永久。他从签约以来，好像就只拍过一场还是两场？看时间，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君璇衡听得目瞪口呆：“啊？什么？一天十块？？”
　　“对啊。”夜刑渊又补了一句，“而且是全年无休。”
　　君璇衡惊呆：“哇靠……还有这种黑心合同？？”
　　夜刑渊：“这种合同倒是不少，而且业内的合同，向来是片酬越低廉的规矩越严格，这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不过大部分人都不会遵守，尤其是不许兼职这种，真违反了公司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人会当回事的。”
　　夜刑渊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夜谭算是严格遵守合同的第一人了，所以附近片场把他称为‘钟离影业两大憨憨’之一。”
　　“喔！原来如此，”君璇衡惊叹罢了，又问，“两大憨憨，那另一个是谁？”
　　夜刑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就是你啊傻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