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年

　　成亲已经第3年了。
　　确切地说，距我来到顾家已经过去三年了。
　　顾家大少爷，顾亚维是我的丈夫，我们算不上恩爱，但也算是相敬如宾。
　　顾家世代经商，拥有北方唯一海港的经营权以及一支世界第三的航运船队。
　　所以，一年365天，有300天顾亚维都不在家，剩下的60多天里，有一半时间他会在跟郑城商会的老板们应酬。
　　除了过年的时候，顾亚维从来不会整天待在家中。
　　家中的大小事情有孙管家，我虽是顾家大少奶奶，但是也很清闲，算是养尊处优。
　　顾家也算是家大业大，能嫁进他们家不过是因为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罢了。顾亚维的祖父跟皇室关系匪浅，所以他在世时就给我们定下这门亲事
　　当时这也算是光耀门楣的事，但是现在皇族已经彻底落没了，不过是硬撑的虚名，等我长到10岁左右，我们家早已经没了贵族的排场，现在就我身边的看我长大的刘嬷嬷还称呼我为格格。
　　我记得当时举家搬往南京，父亲也没了亲王的称号，我们住在小但还算体面的四合院里，5年后正当父亲病重，顾家就来提亲了。
　　之后我跟顾亚维成亲，父亲就去了英国治病。
　　而这一去就是三年，其中只通了几次书信，都是顾家的船队去英国带回来的。
　　一起带回来的通常还有一些顾亚维送我的珠宝首饰，装在精致好看的天鹅绒盒子里，我穿旗袍的话时常会搭配他送的宝石胸针。
　　出嫁前，我还时常出去玩，成亲后，嬷嬷说我现在是别人家的大少奶奶了，就要有为人妇的样子，只能待在深闺中，修身养性。时下太太们会玩的，我还不会呢，也没什么朋友。

　　早上起来就发现府里的下人们都在忙活，里里外外打扫，连盆栽都换了新的。用过早膳后，刘嬷嬷就说要给我梳洗一番，我知道，顾亚维要回来了。
　　我乖乖地坐在镜前，她帮我摆弄了一个时辰，刘嬷嬷的手巧，只要她见过的发式，都能在我头上弄出来，挽好的发髻，配上玉质的簪子，素色花纹的上衣、裙身，端庄秀丽。
　　我并不觉得顾亚维会注意到这些，只是想配合嬷嬷，不想让她失望。
　　我知道她一直期望我能赶快跟顾亚维生个一男半女，可是顾亚维经常不在家。
　　况且她要是知道到现在顾亚维都没有碰过我的话，更是要不得了了。
　　成亲那晚顾亚维喝得大醉，倒在床上就睡了，盖头都没掀，我在床边坐了一整夜。
　　不过倒也让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后来，往往等不到顾亚维回来，我就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大天亮，有时候顾亚维都已经出门了我才醒来。他还叮嘱下人，不要吵醒我，我醒来的时候仍旧困倦得不行，为我梳洗的丫头们交头接耳地窃笑，只有刘嬷嬷提醒我，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伺候顾亚维更衣什么的，这话我根本没有听进去，家里这么多下人，我们都是受人伺候惯的，哪里能想到伺候别人。
　　顾亚维也没有责怪我半分，除了经常给带礼物，还有补药，每天睡觉前都会喝一碗，睡得也比较踏实，就是醒来难免觉得乏力，可能是睡太久的缘故。

　　这一次顾亚维回来又给我带了一条红色的宝石项链，在饭桌上就给戴上了，丫头们都羡慕极了，直言说他对我真好，我也这样觉得。
　　今天孙管家给我送来的补药太烫了，我准备放凉一点再喝，谁知道被我不小心打翻了，幸好碗没有碎，我赶紧把药汁用宣纸擦干净，等孙管家收走的时候并没有察觉。
　　我不是要骗他，这里可都是昂贵的药材，可就是苦了点，我想就一晚上不喝也没什么大碍，省得他跑去再给我盛一碗。
　　今天终于等到顾亚维从书房回房间的时候我还很清醒了
　　预料之外，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竟然很尴尬。
　　做了三年的夫妻，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顾亚维说了句
　　“还没有睡啊。”然后径直自己脱衣服
　　我立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想起嬷嬷跟我说的话，走上前去
　　“我帮你脱吧。”我还没有触碰到顾亚维的衣服，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我自己来就行，你先睡”
　　我也没有执意那样做，自己去躺在床里面一侧了，顾亚维熄了灯过一会儿也躺下。
　　不知怎么了，今晚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
　　还是这三年的头一次呢
　　不知道顾亚维睡着了没，他的呼吸很轻，几乎静不可闻。
　　借着月光，我索性打量起这个枕边人
　　顾亚维长得有些西式，身形颀长，但也可能跟他的发型有关，短发后梳显得他五官深刻，剑眉星目，唯一不足的是嘴唇看起来有些凉薄。
　　他正面仰躺着，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线条，跟西洋画里人物一样
　　我有些好奇地伸手去碰他的喉结，他却突然翻身背对着我，那一刻我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感觉
　　以前从没有有过的，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顾亚维像是在躲着我。
　　第二天，一切照旧，我也没有再细思。

　　顾亚维第三天又出远门了。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夫妻之间同房的事，嬷嬷为了让我早些怀孩子，给我看过宫廷里给出嫁格格看的那些书，甚至妃子们才学的，我不怎么上心，是因为根本用不上。
　　但是除了这件事，顾亚维真的对我很好了，况且我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
　　嫁给顾亚维的时候我才16岁，我额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一直独身，家中没有姨娘，我不知道成亲了到底应当是什么样子

　　顾亚维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我也是听府里丫头们说的，她们也是在跟着顾亚维在外的下人们说起的
　　据说是受过西洋教育的新式女子，长得很漂亮，顾亚维出远门的时候都要带上她同行
　　我本来不信，但是这次顾亚维过来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还生病了，大夫说感染了风寒
　　我还在想，顾亚维这还头一次生病呢
　　府里的流言更多了，刘嬷嬷简直气到不行，来告诉我
　　顾亚维在外的那个女人知道他有妻子就不理他了，他去那个女人家门口等了三天三夜，淋了雨雪，又不吃不喝冻坏了。
　　看来顾亚维是认真的，三年了他可能想娶一位新夫人了，我自然只能检讨自己的份儿
　　嬷嬷生气的是，她以为是我没有孩子，所以顾亚维才有别人，让我这时候一定要大气
　　我像是吃了一记哑巴亏。
　　生孩子也不是我想就行的。

　　顾亚维生病几天，我寸步不离，他浑身发烫了好几天
　　我想他或许是过于思念才这样的，父亲刚去英国那会儿，我又才嫁来顾家
　　真是想极了，我就生病了
　　顾亚维太忙，连我的床边都没来过
　　现在想来，他也许根本就不想见我，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娶我的
　　不娶我，他就可以去娶他正思念的那个人

　　我用温热毛巾给他擦脸跟手，本来是不用我去伺候，但是一想到他是为什么生病的，嬷嬷就一定要让我亲自做。
　　最后我等他不烫了，累到在床边睡着，手里还拽着毛巾。
　　事实证明这样做是有效果的，虽然我睡着了，不知道，但是嬷嬷亲眼看见顾亚维把我抱上床去。
　　等我醒来，已经是黄昏了，顾亚维竟然仍旧陪我躺着床上，他靠在床头看书呢
　　我坐了起来，诧异地看着他
　　他却没有看我，继续看书，只说道
　　“饿了吗，要不要叫人拿吃的来。”
　　我还有些不适应，摇了摇头
　　“不……不饿”
　　顾亚维这才放下了书，转过身来朝向我微笑，出乎意料地帮我捋了捋垂在肩上的头发
　　“那要不要再睡会儿？”
　　他有些奇怪，只得愣愣地看着他
　　顾亚维竟覆在我的耳边说“今晚上不用再睡了吧”
　　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顾亚维已经把我压在床上了
　　我屏住呼吸，可是他的气息太近，根本没有办法忽视
　　他的手覆在我的脸上，指腹来回地摩挲着
　　我脸红到耳根
　　顾亚维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脸越凑越近，我干脆闭上眼睛
　　一个温柔的物体落在我的额头，再是眼睛、鼻尖、下颌、脖颈、胸口……再往下
　　我整个人都在哆嗦
　　顾亚维却突然大笑起来
　　“别害怕，我不会真的吃了你。”

　　然后跟顾亚维一起用过晚膳，他就去了书房
　　我喝了药汤，很快就睡着了，再没有提过那个傍晚发生的亲昵

　　说来也是奇怪，顾亚维病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远门了
　　虽然照样很忙，但都在府中书房里，偶尔见见外面来的客人
　　却没有再去见过哪个姑娘
　　顾亚维要去见谁，我真是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刘嬷嬷很着急，总有消息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所以，顾亚维就算是掉了一根头发，她都能知道什么时辰在哪掉的
　　我在府里的日子很闲散，但也不无聊，我有自己的事情做
　　这天，我正临摹着王羲之的《兰亭序》
　　刘嬷嬷踏着小碎步子进来，唤了我一声，惊得我手中的毛笔都要掉地上了
　　“格格……格格啊，您怎么还在这里练字。”
　　我放下笔，省得毁了我一上午的心血
　　“这可是我要送给阿玛的寿辰贺礼，要赶在月底船出海前写好的，有什么事能比这个还紧要吗？”
　　“格格，您的孝心，咱们老爷肯定明白，可您自个儿的事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这姑爷现在可是又要去见那个女人了，您不得想想法子吗？”
　　我当是什么大事，遂又提起了笔
　　“他去见她自然是想她了，要是不去见是要生病的。”我可不想再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我的好格格诶，您这会儿倒是不着急，要是他日别的女人进了门，得了宠，您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再说，您要是再没有孩子……古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这大夫人位置不保不说，到时候姑爷是有理由休了您的……”
　　说着她都有哭腔了，刘嬷嬷就爱夸大事实，不过也提醒了我，顾亚维要是真的休了我，我是可以去英国，可是嬷嬷年纪大了，只怕不想远渡重洋，她无亲无故，自我儿时起就照顾我，怎么也不能让她孤苦伶仃，晚景凄凉啊
　　可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顾亚维又不喜欢我
　　三年，我们连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又怎么指望他喜欢我呢
　　我觉得，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人就要从一而终，三从四德，只是嬷嬷这样说，我便听着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应该要知道分辨是非，但这些我仍旧想不明白

　　那件事的结果就是，我让孙管家把顾亚维专门给我买的一些西洋补药，让下人们跟着顾亚维一起送给他要去见的那个人，也算是爱屋及乌，够大气了吧
　　可是没想到，顾亚维回来就把我派去送药的人，让人打去了半条命，孙管家也跟着受了罚。
　　隔天，我又让嬷嬷给被打的人送去一些药膏，来我房里的丫头们在嚼舌根
　　我想她们或许知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便问了问原因
　　“大少奶奶，您还不知道呢，送药的人不小心把给您的上好药材带去了，所以才受了罚，您在我们大少爷心中的地位可是旁人不能比的。”
　　顾亚维可不是这样的人，且不说我在他心里没有地位，府里的人几时受过他的罚啊，只怕是做错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事呢
　　况且，那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听见，顾亚维说了句
　　“看来你也不是真的傻。”
　　分明是在说我，可是我本来就不傻，我只是懒得去揣摩那些事
　　我只想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
　　可是顾亚维似乎并不想让我得过且过
　　好端端的，要带我去见什么大帅
　　一时间我还没想过来，真是细思极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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